第149章 頑石

在將軍府裏修墻,比在外面運送土石要輕松多了,幹半天修半天,夥食有酒有肉,被選中的幾名囚徒喜不自勝,都以為這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不多吃幾口就是巨大的浪費。

房大業是個例外,自從來到碎鐵城,他就沒笑過,也沒抱怨過,幹活、吃飯,極少開口,更不與其他人聊天。

大家聽說此人曾經是一位將軍,都讓他三分,而且也有點害怕他的體格,老人六十多歲了,肚子高高鼓起,臉上、手上的皮膚也變得松弛,但他的腰和背還沒有彎,無論是站是坐,都像一塊紮根的頑石,非得用鐵錘才能砸出幾個坑窪。

將軍府的圍墻比城墻保護得好多了,用不著怎麽修繕,五名囚徒再怎麽偷懶,第四天也做完了。

這種小事用不著將軍關心,可韓孺子還是親自來查看一番,表示很滿意,然後對五人說:“你們就留在府中做事吧。”

對囚徒來說,這是天降之喜,除了房大業,其他四人都跪下謝恩。

韓孺子離開,張有才和杜穿雲留下,給五囚分派任務,張有才要走四人,杜穿雲選中一個。

“年紀大了點,個子倒是挺高,還能穿得動盔甲嗎?”

房大業深深吸進一口氣,吐出一個字:“能。”

“將軍缺一名旗手,聽說你從前當過兵,會舉旗嗎?”

“會。”

杜穿雲嘿嘿一笑,掩飾不住心中的得意,問道:“將軍讓我當侍衛頭兒,你覺得我像嗎?”

房大業冷冷地看著少年,沒有回答。

鎮北將軍的旗幟有十幾面,其中一面是長幡旗,上書“大楚鎮北將軍倦侯栯”幾字,別的旗幟分場合出現,這面長幡幾乎總是跟在倦侯身後,只要他一出大門,就得有人舉幡跟隨。

房大業的新身份就是旗手之一,他不拒絕,也沒有顯出半點高興,換上鎧甲,持幡騎馬跑了一圈,就算合格了。

匈奴人尚未出現,韓孺子每日裏仍忙忙碌碌,天天出門查看地形或是監督軍隊的訓練。

他去了一趟西邊的流沙城,那也是一座很小的城,建在山嶺末端,不受河水浸泡,保持得比較完整,正對著一段河曲,據說這段河平時水流湍急,足以阻止入侵,入冬之後河面凍結,兩岸平緩,騎兵可以輕松踏過。

匈奴人很少在冬季入侵,這座以防萬一的小城,在三年前遭到放棄。

隨行的柴悅非常肯定,匈奴若要進攻碎鐵城,必在入冬之前,因此流沙城不用守衛,韓孺子也不想分兵,於是在城外繞了半圈,看了看周圍地形就離開了。

士兵訓練進行得如火如荼,碎鐵城原有的守兵基本無用,大將軍韓星指派的兩千騎兵成為主力。

韓孺子的私人部曲跟著教頭劉黑熊練拳、練刀槍時幾乎個個出色,與馬軍校尉蔡興海學習陣列時,卻頻頻出錯,總是不習慣按照旗鼓的命令行事,騎馬跑不出多遠就會亂成一團。

勛貴營與此正好相反,將近五百名年輕人,最大的二十來歲,小的才十三四歲,舞刀弄槍時全都拈輕怕重,追隨旗鼓時卻絲毫不亂,他們從小就被父兄抱著參加過各種各樣的儀式,早就懂得復雜的軍令。

日子一天天過去,夜裏一天冷過一天,離入冬還有二三十天,匈奴人一直沒有出現,碎鐵城與神雄關幾乎每日都有信使往來,韓孺子得到消息,匈奴人還處於分散狀態,在東部富饒之地騷擾郡縣,似乎沒有西襲之意。

柴悅仍堅信匈奴王子劄合善會來找倦侯報仇。

韓孺子經常觀察自己的老旗手,可房大業從不多嘴多舌,半個多月了,他只說過寥寥幾句話,無非“是”、“嗯”、“好的”等簡單的應承之語。

有一次觀看勛貴營練習沖鋒時,韓孺子隨口問了一句:“這些將士還不錯吧?”

房大業等了好一會,發現鎮北將軍的目光一直盯著自己,他沉悶地回道:“一群孩子。”

他再不肯多說一個字,也不做解釋。

韓孺子自己就很年輕,聽到這句話輕輕一笑。

東海王憑借王號與幕僚身份,通常不參加訓練,這天正好也跟著鎮北將軍出行,晚上一塊吃飯時,提醒道:“我知道那個老家夥的來歷,你想用他?嘿,不是我烏鴉嘴,打仗的時候,他不在你身後戳一槍,就算好人。誰都知道,房大業忠於齊王,與齊王世子更是情同父子一般,你在勤政殿斥責過齊王世子,朝中上下皆知,房大業肯定視你為仇人。”

要不是楊奉推薦,韓孺子肯定會與房大業保持距離,現在卻當成一道有意思的難題,非要一點點靠近他、籠絡他不可。

“房大業多半生在邊疆效力,為什麽會如此忠於齊王父子?”

“得到的好處多唄,他打了那麽多年的仗,也沒封侯拜相,說明他的本事一般,在大楚眾多將帥之中,頂多算是二流,到了齊國,卻被當成一流名將對待,他自然感恩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