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章 無恙

接下來的幾天裏,韓孺子享受到無微不至的照顧,整天躺在床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藥來搖頭——可是沒用,滿屋子都是濃郁的藥香味,每隔一個時辰就會有新藥端來,不喝不行,太監們跪在地上哀求,皇太妃好言相勸,皇後臨床垂淚……

皇太妃一天至少要來三趟,每次都要詳細打聽皇帝的情況,確認沒有任何異常之後才會離開。

東海王次日一早趕來,一臉的不情願,可是沒辦法,他得盡兄弟之誼,不僅要來看望,還要親自嘗藥、試菜。

湯藥雖苦,嘗一小口倒還能忍受,東海王受不了的是試飯,平時一塊進膳的時候他從來不客氣,總是搶著吃,等到必須提前吃一口的時候,他覺得受到了羞辱,“你又沒中毒,肚子疼跟崔家也沒關系,為什麽讓我試吃?這是奴仆的活兒。”

每次屋裏只剩下兄弟二人的時候,東海王都會低聲追問:“肚子疼是假的,對不對?你是怎麽做到的?告訴我。”

韓孺子只能笑著搖頭,“我哪有這個本事?禦醫已經看過了。”

禦醫解不開東海王的疑惑。

又過了一天,皇後從秋信宮匆匆趕來,一進屋就流淚,因為這麽大的事情她居然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一聽到門外的通報,東海王立刻從床邊退開,乖乖地跪在一邊,行臣子之禮,皇後沒有理睬這位表兄,坐在床邊,淚眼婆娑地看著皇帝。

東海王輕聲告退,皇後仍然沒回頭,東海王訕訕地退出房間,不用再為皇帝嘗藥、試飯了。

韓孺子有點同情東海王,只是一點。

在諸多前來看望皇帝的人當中,有一位最奇怪,既沒有禦醫的望聞問切,也不做侍者的各種雜活,只是偶爾進屋站一會,很快就出去。每當他在的時候,皇太妃必然要提起太後,東海王不敢流露出絲毫不敬,就連皇後的淚水也更多些。

此人是內起居令,專門記錄皇帝在內宮裏的一舉一動。

韓孺子不了解宮裏的規矩,可是覺得內起居令來得似乎太頻繁了一些,在他的筆下,皇帝不知會是怎樣一個昏庸無道之人。

正是在內起居令的監視之下,所有人的關切都顯出幾分虛假,他又一次離開,皇後還在抽泣,或許她的悲傷有幾分真實,可韓孺子不明白這是為什麽,他跟皇後接觸很少,除了曾經並肩對付過左吉,沒有別的經歷。

最關鍵的是皇後姓崔,若非如此,韓孺子倒是很想將她也拉攏到自己這邊。

無論內起居令在與不在,真心實意服侍皇帝的人只有兩個。

張有才和佟青娥此前在左吉那裏吃了不少苦頭,可兩人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因此又被放了回來,結果次日就傳來消息:左吉在勤政殿裏被掌嘴,血流滿面,回宮之後臥床不起,比他們兩人還慘。

造成這一切的是皇帝,雖然張有才和佟青娥也不明白皇帝的腹痛怎麽會如此湊巧,但是他們相信一件事:皇帝替他們報仇了。由於不在勤政殿現場,只是耳聞當時的場景,他們的這種想法更加牢固。

兩人想得沒錯,皇帝的確是為他們報仇,但不是平白無故的報仇。

太傅崔宏正在回京的路上,皇太妃雖然從來沒有再提起過,但是看她的樣子,那四道聖旨必定已經蒙混過關加蓋寶璽,並交到了羅煥章手裏。

與太後的決戰即將到來,韓孺子做不到更多,只希望事情發生的時候,自己身邊能多兩個可信的人,不至於完全依賴皇太妃和羅煥章的保護。

佟青娥是名柔弱宮女,張有才不到十五歲,又都不會武功,危急時刻所能提供的保護微乎其微,韓孺子這樣做只是想表明自己並非坐以待斃。

腹痛的第五天,禦醫以十足的把握宣布陛下無恙,一切恢復正常,所有人都為此松了口氣,連自知沒病的韓孺子也是如此,他已經厭倦了躺在床上受別人服侍,迫切希望到屋外透透氣。

他只能在泰安宮的庭院裏走幾圈,身邊跟著一大群人,個個伸出雙手,好像皇帝是名正在學習走路的孩子,需要他們隨時攙扶。

黃昏時分,多余的人都離開了,吃過飯之後,韓孺子早早上床躺下,翻來覆去,發現自己睡不著,張有才和佟青娥這幾天累壞了,一沾枕頭就發出鼾聲。

韓孺子默默計算,頂多再有五天,太傅崔宏就能回京,百官出城迎接,南軍大司馬上官虛肯定也在其中,拿到聖旨的大臣們會在那一刻起事,宣布剝奪兩人的印綬。與此同時,另一隊大臣會來皇宮,免除中郎將的職務,接管皇宮宿衛,然後兵分兩路,一路保護皇帝,一路囚禁太後……

這是韓孺子自己想象出來的計劃,他猜羅煥章的真實計劃很可能更巧妙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