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錯料一帆超十程 第七節(第2/2頁)

但偏偏這個侍從,平素卻與雍王關系密切。而這段時間,又老有人在高太後跟前說石、馬、王的壞話,因此陳衍便多了句嘴,勸高太後驅逐此人,以為來者之戒。陳衍雖然是好心,但高太後素來忌諱內侍言政,又因他言語之中隱隱又涉及雍王,素來疼愛這個兒子的高太後心中更加不快,因此大發雷霆,借著內侍不當言政的名頭,竟將陳衍罵了個狗血淋頭。

因雍王在宮中人緣極好,而陳衍一生謹慎規矩,免不了要得罪不少人,這事情傳開之後,宮裏內侍們交頭接耳,無不是幸災樂禍。內侍、宮女,大多覺得高太後無非是希望幾個兒子和睦相處,陳衍卻無事生非,而且一個內侍,居然敢對政事說三道四,實是咎於自取……但是,以仁多保忠對宮廷鬥爭之了解,心裏卻非常明白,陳衍的推測並沒有錯,那個侍從對石、馬、王三人的指控,絕對是受人指使。而高太後也一定心知肚明,至於她為何要斥責陳衍,卻是仁多保忠所無法理解的——在仁多保忠的觀念中,高太後這樣做唯一的可能,只能是因為她偏袒雍王。那些內侍、宮女的想法,在仁多保忠看來,簡直只能用荒謬來形容。

不過,令仁多保忠吃驚的,還是當時皇帝的反映。如果是西夏國王,那夏主一定會先處死兩個內侍,然後將弟弟賜死,仁慈一點的,則會找個借口發配到一個遙遠的軍司,下令當地官員將其幽禁起來。但是宋朝的官家,卻只是默默聽著,忍受著這一切,他甚至制止了李向安想去喝斥那兩個內侍的行為。

雖然在西夏時向往大宋的文化,但是真的到了大宋朝的中心之後,仁多保忠卻發現,實實在在的宋朝,比想象中的宋朝,更難以理解。

想到這裏,仁多保忠不由得握緊了腰間的劍柄。

宋人將他當成金日磾,將他當成那位忠誠厚重的匈奴王子,但他心裏卻明白,他只是仁多保忠。他小心謹慎,他忠於宋朝官家,僅僅只是出於生存之道。仁多保忠永遠都只站在勝利者一邊。

宋朝官家活著的時候,他可以將自己托付給宋朝官家;但可惜的,這樣的狀況已經無法持久,仁多保忠必須考慮宋朝官家駕崩之後,自己的生存之法。

在這汴京的禁中之內,與他處境最相似的,便只有那位來自高麗的王賢妃。王賢妃極得皇帝的寵愛,但是,眼見著皇帝就要大行,這位王賢妃卻連每說一句話,都要再三斟酌。因為她知道,她任何惹人忌恨的舉動,當皇帝去世之後,靠山一倒,她就免不了會被人加倍的報復。所以她小心的避開一切是非。

從這點上來說,仁多保忠也是同樣的面臨著靠山將傾的現實。只不過,與王賢妃不同的是,王賢妃只要小心謹慎,就不用擔心富貴,而他仁多保忠,卻必須選一個新主子,否則,很快他就會被遺忘。

早些天開始,就已經有人繞著彎的向他討好,給他送東送西,但越是如此,仁多保忠就越是恐懼。他更加注意與那些宋人保持距離,絕不敢收取任何禮物,一切宴會都不參加。他也聽到過一些傳言,知道雍王在暗中收買班直侍衛與指揮使,但他既不敢向皇帝舉報,也不敢加入其中,只能保持緘默,裝聾作啞,對一切都敬而遠之。仁多保忠用金日磾的形象來保護著自己,但是他心裏知道,他其實是不甘心如此的。

他希望站在勝利者一邊,只不過,暫時他還不知道誰將是勝利者。因為宋人的行事方法,常常是出他意料的。西夏的法則是如此簡單,兵強馬壯者便是勝利者;但在宋朝,卻並非如此。但這裏同樣也並非德高望重、禮義仁愛者便等於勝利者,更不見得是權高位重者便可以說一不二……在這裏,仁多保忠只能小心翼翼地走一步看一步,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卷進這宋朝宮廷鬥爭的急流當中,萬劫不復。

“仁多將軍……”

“啊!李都知。”仁多保忠望著從福寧殿中走出來的李向安,忙收攏思緒,欠身行禮。

卻見李向安手裏捧著一柄玉如意,遞到他面前,輕聲道:“恭喜將軍,這柄如意,是聖人賞賜給將軍的。”

“啊?!”仁多保忠慌忙跪下接過如意,“謝聖人恩典。”

他擡頭望著李向安,卻聽李向安輕聲道:“聖人吩咐了,將軍不必進去謝恩。”

“是。”仁多保忠連忙頓首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