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東風未肯入東門 第六節(第2/6頁)

在皇帝看來,石越是一個永遠不會讓自己失望的人。他總能找到巧妙的辦法,來解決別人無法解決的難題。這一點很重要。趙頊胸中的雄心壯志,在即位十八年後,不僅沒有熄滅,反而越燃越旺。他需要有才幹的大臣,特別是在有事之時。

但趙頊的身體並沒有配合他的心情,因為精神突然的亢奮,他忽然急促地喘息起來。

“陛下!”石越心頭浮過一片陰雲,聲音竟有點顫抖。

“朕沒事。”趙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出三個字,又停了好一會,仿佛在積蓄力量,方又說道:“今日便先議到這裏。卿回去好好想想,朕想給六哥、七哥找個老師……”

石越沒有想到的是,自十七日瓊林苑接見,直到七月二十日,皇帝竟然都一直臥病不起。雖然這對宋朝政府的運轉來說構不成太大的影響——宋朝的政治傳統與新官制的精神,都不太需要皇帝處理具體的庶政,皇帝真正需要的,只是掌控高級官員的任命,以及充當最高的裁決者;但是,皇帝的健康與否,依然關系到政局是否穩定。兩府宰執大臣經過商議後,決定不顧各國使臣在京這一事實,公布皇帝的病情。這一看似極為自信的舉措,其實已經表露了宰執們的擔心——他們害怕皇帝突然崩駕,如果不事先公布病情,就可能引來許多的猜疑,對於以後的朝局十分不利。盡管邸報與《新義報》上發布的病情,經過了許多的修飾,但是稍有政治頭腦的人,都知道皇帝病得已經極嚴重了。

而緊接著,又有兩種流言,開始在汴京流傳。第一個流言,是據說皇太後與皇帝正在給太子尋找合適的儒士當老師,太子趙傭,很快便要出外到資善堂讀書。這個流言流傳很廣,很快引起了許多官員的注意,每個人都希望成為太子的老師,這明顯便是飛黃騰達的捷徑。而另一個流言,卻只有極少數與禁中的內侍關系密切的官員才知道(這些官員多半與舊黨、白水潭關系密切)——據說,皇太後屬意的資善堂直講,是白水潭學院院長、《汴京新聞》總編桑充國,以及白水潭學院明理院院長、著名的理學家程頤。沒有人知道這個流言是何處傳出來的,但人們都相信它與禁中的內侍有關。這個消息是如此的寶貴——如果皇帝崩駕,不到十歲的太子繼位,高太後顯然會垂簾聽政。迎合皇太後的意思,是博得皇太後好感的重要方式。而且,這是不要擔任何風險的——桑充國與程頤可以說是當今天下沒有做官的儒士中,聲望最高的兩個人。他們道德高尚,掌握著清議的力量,學生遍布天下朝野,擁有巨大的影響力。這兩個人當資善堂直講,品德、才華、資歷,都不會有任何質疑。

他們之所以沒有立即上書舉薦,僅僅是因為皇帝沒有明發詔旨。病榻上的皇帝,精神格外的脆弱,而且也似乎更容易動怒——三天之中,他唯一處理的朝政便是,不顧司馬光等人的反對,接受了一直告病的文彥博的辭呈,讓文彥博以太傅的身份判大名府,拜韓維為樞密使。

這不是一次平常的任免。

權力格局的脆弱平衡,隨著皇帝的重病,文彥博的出外,已經開始破裂。沒有人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在這個時候,皇帝沒有明發詔旨要替太子選師傅,你卻不知好歹的上書,這不明明是咒皇帝死麽?

但這個沉默卻並沒有更長地維持下去。

二十一日,去西京濮安懿王陵園獻祭回京的金紫光祿大夫、景城郡公趙仲璲上表,請皇太子出外至資善堂讀書,並薦布衣桑充國、程頤為資善堂直講。

趙仲璲是現任濮國嗣王、宗正寺卿趙宗暉的兒子,皇帝趙頊的堂兄。因為趙宗暉年老體弱,趙仲璲近十年來,受詔擔任祭禮之職,在宗室中輩份雖然不是很高,卻德高望重。說話極有份量,新官制後,宗正寺卿一直由英宗的兄弟們依次接任,但此時實際主持宗正寺事務的,卻是趙仲璲。因此連皇帝也要敬他三分。

趙仲璲的奏折,仿佛正是坐實了之前的流言。不待皇帝批復,順水推舟舉薦桑、程為資善堂直講的奏折,竟如雪片般地飛進禁中。

“荒唐!荒唐!荒唐!”聽著陳衍轉敘著外面的流言,高太後直氣得渾身發抖。讓桑充國與程頤擔任資善堂直講?高太後想都沒有想過。她或許還聽說桑充國的一些事跡,但程頤在士林中名氣雖大,高太後卻也僅止是聽說這個名字而已。而這一切,居然還是“承太後之意”!

“這宮裏頭,是越來越沒有規矩了!竟然膽大包天到敢出去造謠!”

“娘娘,老奴以為,空穴來風,必有其因。定是有人想著讓桑、程二人,當太子的師傅,才出此奸計。”陳衍壯著膽子說道,他總覺得這事背後,有著巨大的陰謀。但卻到底不敢胡亂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