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書生名利浹肌骨 第二節(第2/6頁)

而他呂惠卿當然也不可能是空手而來。

“子明所言,正合我意。這益州提督使,倒是有個現成的人選。”

“哦?不知相公……”

“便是陜西路提督使高遵惠。”呂惠卿裝得全然不知道石越舉薦高遵惠的事,笑道:“高遵惠雖是戚裏,但為人謹慎,知兵,必要時亦能有擔當。去益州,必不辱命。”

石越點點頭,卻故意嘆道:“可惜他這次怕亦脫不了幹系。”

呂惠卿立時搖頭,慨聲道:“高遵惠、唐康,不管做了什麽,總當得上‘忠臣義士’四個字,法理不外乎人情,不管最後定什麽罪,我以為章程有兩個:一是此事不應當再拖,要早一點給天下軍民一個交待;一是若無罪則罷,若是有罪,政事堂理當保全他們,向皇上請求特赦。某忝為宰相,絕不會做讓忠臣義士寒心之事。”

石越道:“若是如此,高遵惠倒的確是益州提督使的上佳之選。有他坐鎮,禁軍可無後顧之憂。”卻絕口不提唐康。

呂惠卿點點頭,又沉吟道:“今國家多事,樞府文公老矣,孫固輩少年驟貴,少歷州郡,又不懂軍事,兼輕視武臣,樞密會議形成虛設。樞府還須要有重臣去執掌大局。否則,誤國事,必樞府!放眼朝野之士,某以為子明當仁不讓。若有子明在樞府,西南夷之患,反掌可定,皇上亦可高枕無憂……”

呂惠卿這番話,卻多有不實之處,孫固做轉運使時,就和西南夷打過交道,還鎮壓過小規模的西南夷叛亂,剿撫並用,手段狠辣,“不懂軍事”四字評語,斷斷安不到他頭上。石越正端起茶來啜飲,聽到他這話,一個失神,幾乎嗆了出來。他連忙咳嗽幾聲掩飾自己的失態,笑道:“相公說笑了,文公三朝元老,德高望重,又兼通文武,若非有文公在樞府,便是伐夏之時,亦不能這麽般順利。孫和父是隨龍舊臣,為人剛正不阿,見識過人,頗有才具;如今皇上又拜韓持國為副使。樞府實是人材濟濟。在下絕不妄自尊大,以為可以勝過文、韓、孫諸公。”

呂惠卿眼中失望之色一閃而過,他試探石越,欲以支持其登上樞密使之位相誘,換取石越更進一步的支持,雖然事先並沒有抱太大的指望,但此刻被婉拒,卻是已分明知道石越之立場甚是堅定。他不敢奢望石越在即將來臨的權力鬥爭中偏向自己,但總是希望他能保持中立,而石越今晚之態度,卻令他甚是失望。

但他還不肯死心,又笑道:“子明卻太自謙了。”

“在下並非自謙,而實是以為益州局勢不可全歸罪於樞府。便讓我在樞府,亦不過束手而已。”石越雖然含笑而言,語氣卻甚是堅決,“平心而論,對西南夷,我所知未必及得上孫和父。”

呂惠卿以宰相之尊,親自拜會石越問策,又百般利誘,拉攏石越。石越語氣雖然委婉,但一字一句,竟都是回絕之意。呂惠卿雖然明知自己籌碼有限,但心中亦不禁有點惱羞成怒,然他城府甚深,卻不肯發作,只強抑著惱怒,反言辭懇切地說道:“子明之見,某不敢苟同。只是吾輩雖意見分歧,用心卻都是為了國事。我素知子明與他人不同,凡事都是以國家為先的。平定西南夷之亂,是迫在眉睫之事,還望子明以國家為念,以益州軍民為念!朝廷中有一等人,自居‘君子’,卻為了意氣之爭,或為明哲保身,而坐視國帑空耗,局勢敗壞,此輩夜半捫心自問,寧不有愧?似這般人,能稱‘君子’否?某雖不材,但每念及不能輔佐聖天子致太平盛世,常坐立不安,恐有傷聖天子之明,失天下之望。子明素稱賢者,還望不要再推辭。不管益州路現在究竟如何,速擇良將,打上幾個勝仗,對國家皆有百利而無一害。吾輩既為朝廷公卿,受皇上重恩,當此主憂臣辱之時,應當先放下爭議,不計個人榮辱,以國事為先。”

他言語切切,話中一片為國之心,令人聞之動容。石越雖然知道呂惠卿在位,熙寧歸化便無法糾正,以他生事邀功的天性,國家亦無法休養生息。於公於私,他都一定要將呂惠卿趕出政事堂。但是呂惠卿既然開出了幫助赦免唐康的價碼,他亦不能不考慮做出一定的妥協。益州的局勢究竟到了什麽地步,他也無法準確知道,畢竟從益州到汴京,有十幾天的時間差,各種信息真假攙雜,又不完全,如果再這麽拖下去,風險也是極大的——萬一突然矛盾爆發,到時候就真的悔之無及。盡快取得對西南夷的軍事勝利,從短期來看,的確可以穩定益州局勢;另外,石越也有私心,他想借機來左右益州經略使的任命。而且唐康的案子,若呂惠卿真要從中作梗,他畢竟還是宰相,結果如何,也難以預料。唐康倒最多只是吃幾年苦,但田烈武、李渾,就有性命之憂。李渾倒也罷了,石越與他素不相識,最多也就只是感到惋惜;但田烈武,石越卻不能眼睜睜見死不救……但是,這種妥協,也可能給呂惠卿以喘息之機,甚至讓宋朝在改土歸流上越陷越深……權衡種種利弊得失,石越一時間竟然也無法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