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卯初(第6/11頁)

唯一一個留下來的,正是戶部選送的徐賓。

這個人年紀不小,可對官場一竅不通,在戶部混得很差,不然也不會被送過來。李泌發現他有一個優點,記憶力驚人,只要讀過的東西尤其是數字,過目不忘。這樣一個人才,恰好能成為大案牘之術的核心。

於是,在李泌的悉心培養之下,徐賓很快成為靖安司裏舉足輕重的一員。這人不善言辭,態度卻十分勤懇,整個長安的資料,都裝在他的腦袋裏,隨時調閱,比去閣架翻找要快得多。靖安司有今日之能力,與徐賓密不可分。李泌知道徐賓家裏還有老母幼兒,曾向他親口允諾,此事過後,給他釋褐轉官。

可現在,這一切都成了浮雲。

此時徐賓躺在榻上,頭折成奇怪的角度,雙目微閉。他太怯懦了,即使死得如此冤屈,都不願瞪向別人,而是選擇了垂頭閉目。

李泌閉上眼睛,鼻翼抽動了一下,把本來湧向眼眶的液體吸入鼻腔,發出呼嚕嚕的聲音,有一種輕微溺水的痛感。他和徐賓只是上下級,連朋友都不算是,可他卻感到格外悲傷。這不只是為了徐賓,而是為了所有在今天付出犧牲的人。

李泌強忍著內心的翻騰,伸出手去,把徐賓的頭扳正,然後將他的雙手交叉擱於小腹,讓他看起來好似熟睡一樣。“對不起……”李泌在心裏默念著。

他輕輕將被子拽起來,想要蓋住徐賓的面孔,可蓋到一半,胳膊忽然僵住了。李泌睜大了眼睛,發現徐賓的手指有些古怪,他再湊近了仔細看,發現徐賓指甲裏全是淡灰色的墻泥。

京兆府掌京城機要,所以墻壁尚白,只是塗灰的年頭一長,便會轉成淡淡灰泥。李泌急忙繞到床榻的另外一側,借著燭光,看到在貼墻的一側,有些許指甲刮成的抓痕。

李泌之前問過,徐賓神志未完全清醒,身體動不了,但可以做簡單對話。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兇手進入屏風,與徐賓交談。徐賓在談話期間覺察到了不妥,可無法示警或逃離,只得悄悄用指甲在墻上留下痕跡,然後被滅口。

無論是突厥狼衛還是蚍蜉,都沒有殺徐賓的理由。看來兇手是徐賓的熟人,搞不好。正是那個一直沒捉到的內奸。

李泌蹲下身子,把燭台貼近墻壁。設廳的墻壁很厚實,抓痕太淺,而且筆畫潦草。李泌看了半天,只能勉強分辨出是兩個字,第一個是“四”字,第二個似乎沒寫完,只勉強能看清是“日”字。

四日?元月四日?還是去年某一個月份的四日?那一天,莫非發生了什麽事,能聯想到兇手?可為何他不直接寫兇手名字,豈非更方便?

無數疑問在腦中盤旋,李泌霍地站起身來,把燭台輕輕擱在旁邊。

他退出屏風,立刻召集相關人等,發出了兩道命令:“拘押在此看守的士兵,同時封閉所有大小門口,禁止任何人出入京兆府。”他停了一下,發覺第二個命令不太合理,於是修改成了“禁止原屬靖安司身份的官吏出入京兆府”。

那個內奸,一定原來就是靖安司的人,那麽其他人便不必有嫌疑了。

這兩個命令得到了迅速執行。看守屏風的兩名士兵,被自己的同袍死死按住,押去了僻靜的房間等待審訊。同時有更多士兵前往京兆府內外出入口,取代了原來的守衛。

這是絕對必要的措施,那個內奸的破壞力實在太大,李泌可不希望做事的時候還被人拿刀子頂在背心。現在的京兆府已經成了一個滴水不漏的大甕,至於如何從水裏撈起鱉來,就看他的手段了。

審訊看守士兵的進展很快。兩個倒黴的大兵一聽說徐賓被殺,臉都嚇綠了,忙不叠把所知道的事都抖摟出來。據他們交代,這段時間,進入屏風的人有很多,有醫師,有小廝,也有各種各樣的官吏,並沒有留下記錄。

李泌又問,究竟是誰給他們下的命令,要看守徐賓?

士兵們回答,是從元載那裏得到的命令,要把徐賓當作重要的疑犯來對待。

“元載是誰?他為何有權力這麽做?”李泌厲聲問道。一個吉溫就夠了,怎麽又冒出一個元載?一個主事低聲把元載的來歷解釋了一下。

“他在哪兒?”

“幾個時辰前帶著一批旅賁軍士兵外出,還沒回來。”

李泌冷哼一聲,雖然元載的行為讓他十分不悅,但至少排除了內奸的嫌疑。

“為什麽元載會認定徐賓是疑犯?理由是什麽?”李泌問。

士兵們回答不出這個問題。最後還是趙參軍站出來回答。他來的時日雖短,可內情卻摸得頗為清楚:“徐主事是在後花園昏倒的。在襲擊事件之後,他被人發現,送來京兆府進行治療。蚍蜉潛入靖安司大殿,正是從後花園的水道而入。元評事認為,是徐主事打開水網,放蚍蜉進來,然後故作昏倒,以逃避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