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卯初(第5/11頁)

聽到這個要求,天子臉色終於有了變化:“你可以殺了朕,卻別想朕跟你走。”

蕭規一擡手,蚍蜉們唰地擡起短弩,對準了那群賓客:“陛下就不憐惜這些臣子賓客?”

天子沉著臉道:“群臣死節,可陪祭於陵寢。”他的意思很明白,今天這樓裏的人都死完了,也絕不會跟著這些蚍蜉離開。

“君憂臣勞,君辱臣死!”

一個高亢的聲音從賓客群裏響起,這是《越語》裏的句子。這一聲呼喊,瞬間點燃了賓客們被絕望壓抑住的憤怒。他們紛紛高喊起來,人群湧動。

二十幾個蚍蜉,連忙舉弩彈壓,可亂子卻越演越烈,賓客們似乎不再畏懼死亡的威脅。他們終於意識到,如果天子在這裏被擄走或死亡,恐怕每一個人都不會有好下場。他們呼喚著,此簇擁著,無數雙腳踩在瓷盤與錦緞上,朝著禦席的方向沖來。

張小敬悄悄彎下膝蓋,蓄起力量,想趁局面再亂一點,好對蕭規發起突襲。可就在這時,突然傳來一聲弩弦擊發的聲音,然後那率先喊出口號的官員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腦門多了一支弩箭。

蕭規放下弩機,一臉的不耐煩。大殿內的叫喊聲霎時安靜下來,飛濺的血花,讓他們重新認識到了死亡的可怕。那可是一位四品大員,是跺跺腳能震動京城的人物,可他就這麽死了,死得如同一條狗。

剛才永王墜樓,大家只是聽見慘叫,現在這人可是真真切切死在了身邊,一下子,所有人都被震懾住了。

只有一個人是例外。

一個人影猛然沖到蕭規面前,趁著他的弩箭未能上弦之際,發起了攻擊。蕭規猝不及防,只覺得腦袋被一根玉笛砸中。玉笛應聲而碎,可蕭規也被撞得迷糊了一刹那。那人趁機纏了上來,一拳砸中他的小腹。

直到幾個彈指之後,大殿內的人才看清楚,那道黑影,居然是天子本人。周圍的蚍蜉都驚呆了,都不敢發箭,以防誤傷了首領,只能看著這兩個人扭成一團。

天子的搏擊之道頗為高明,蕭規一時之間居然被壓制到了下風。

承平的日子太久了,大家似乎已經忘記,這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年輕時也曾經是一位弓騎高手,慣於驅馬逐鷹,飛箭射兔。在唐隆、先天兩場宮廷政變之中,他曾親率精銳,上陣廝殺,才有了今日之局面。

雖然如今天子年逾六十,可年輕時的底子還在。包括蕭規在內所有人,都把他當成一個年老體衰的老頭子。可骨子裏與生俱來的烈性,不會輕易被美酒所澆熄。

兩個人打了幾個回合,蕭規到底是老兵,慢慢調整好節奏,開始逐漸扳回局面。天子氣喘籲籲,很快已是強弩之末。蕭規正要發起致命一擊,忽然身子一個趔趄。

適才的爆炸聲沖擊了整個宴會大殿,滿地皆是狼藉。蕭規的右腳恰好踩進一個半開的黑漆食盒,整個身子歪斜了一下。天子覷中了這絕無僅有的一個機會,拎起腰間蹀躞帶上的一把小巧的象牙柄折刀,狠狠捅進蕭規的右眼。

蕭規發出一聲痛苦的慘叫,急速後退。天子捅得太急了,連系繩都來不及從蹀躞帶上解下來,被蕭規反拽著朝前沖去。兩個人一起撞翻禦席,沿著斜坡滾落下來,通天冠和弩機全摔在了地上。

張小敬意識到自己的機會到了,飛身而上,想去抓住蕭規。可天子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見他靠近,格外警惕,抓起一個唾壺沖他丟去。張小敬閃過,急忙低聲說了一句:“陛下,我是來幫你的!”可天子的回答,則是再丟過來一柄割肉的叉子。反正地面亂七八糟,什麽都能撿得著。

這不能怪天子,張小敬先打昏陳玄禮,又殺死永王,恐怕誰都不會把他當自己人,只當他是來幫蕭規的。

如果張小敬是全盛時期,對付十個天子都不在話下。可他現在太衰弱了,反應速度明顯下降,只能一邊躲閃,一邊靠近。張小敬心中一橫,實在不行,就只能先把天子打昏。

他正想著,旁邊那老宦官突然伸開雙臂,死死抱住了張小敬的腿腳。張小敬要抽開,卻根本掙紮不開。天子趁機沖過來,用那一把象牙柄折刀刺中了張小敬的咽喉。

刀尖已經刺破了外面一層薄薄的皮膚,只要再用半分力度,便可擊斃這個襲擊宮城的巨魁。

可天子還未及用力,便聽大殿中響起一聲女子的尖叫。天子臉色陡變,手腕一顫,這一刀竟沒有刺下去。

蕭規站在十幾步開外,右眼鮮血淋漓,左手狠狠扼住了一個身穿坤道袍女子的纖細脖頸。

“太真!!!”天子驚叫道。

李泌站在徐賓的屍身面前,久久未能言語。

徐賓是他在戶部撿到的一個寶。他籌建靖安司之時,從各處抽調人手。諸多衙署陽奉陰違,送來的都是平時裏不受待見的文吏,無論脾性還是辦事能力,都慘不忍睹。李泌大怒,請了賀知章的牌子,毫不客氣,全部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