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卯初

說到這裏,眾人不由得一起回頭,把視線集中在人群中一個姑娘身上。

那是今年的拔燈紅籌,她聽到那個兇人提及自己,

不由得臉色一變,朝後退去。天寶二載十月七日,午正。

長安,萬年縣,靖恭坊。

一股濃烈刺鼻的血腥味彌漫在整個馬球場上,那些矯健的西域良馬都焦慮不安,不停踢著蹄子,踏起一片片黃色塵土。

張小敬站在球場中央,喘著粗氣,那一只獨眼赤紅如瘋獸。在不遠處,地上丟著一把長柄陌刀,旁邊一匹身材巨碩的良馬躺倒在地,宛若肉山。它的脖子上系著彩帶,尾束羽繩,彰顯出與眾不同的地位,可惜它的腹部多了一道大大的刀口,鮮血從軀體裏潺潺流出,滲入黃土,很快把球場沁染成一種妖異的朱磦之色。

此時他的左手,正死死揪著永王李璘的發髻,讓這位貴胄動彈不得。永王驚恐地踢動著雙腿,大聲喊著救命。

球場四周已經聚集了許多人,有來打馬球的公子哥,有永王府邸的仆從護衛,有球場附近的民眾,還有剛剛趕到的大批萬年縣不良人。可是他們投鼠忌器,誰都不敢靠近,誰敢保證這個瘋子不會對永王動手?

張小敬低下頭,睥睨著這位貴公子:“聞無忌死時,可也是這般狼狽嗎?”

“我不知道!我不認識他!!”永王歇斯底裏地喊道。

他到現在仍未從剛才的震驚中恢復。他本來正高高興興打著馬球,突然,一個黑影沖入球場,帶著滔天的殺意,用一柄巨大的陌刀斬殺了自己心愛的坐騎,然後把自己死死按在地上。球友們試圖過來救援,結果被幹凈利落地殺掉了兩個人,其他人立刻嚇得一哄而散。

永王沒見過這個獨眼龍,心裏莫名其妙。直到獨眼龍口吐“聞無忌”的名字,他才真正害怕起來。

張小敬的刀晃了晃,聲音比毒蛇還冷徹:“在下是萬年不良帥,推案刑訊最在行不過。既然已查到了這裏,永王殿下最好莫要說謊。”永王被這個威脅嚇住了,他能感覺得到,這尊殺神什麽都幹得出來。他停了停,急忙道:“我真不知道!”

張小敬面無表情地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竹管,強行倒入永王口中,永王只覺得一股極苦的汁液順著咽喉流入胃中,然後張小敬用一塊方巾緊緊罩在他嘴上。

他嗚嗚直叫,試圖掙紮。張小敬一拳打中永王肋部:“莫擔心,這是魚腥草和白薇根熬制的催吐湯,隨便哪個藥鋪都常備,是救中毒者的良方,嗯……不過若是嘴上有東西擋著,就不一樣了。”

仿佛為了證明張小敬所言不虛,永王忽然弓起腰,劇烈地嘔吐起來。胃中的粥狀消化物順著食管反湧到嘴邊,正要噴瀉而出,卻被嘴前的方巾擋住,重新流回去,其中一部分進入呼吸道,嗆得永王痛不欲生。

一邊是胃部痙攣,不斷反湧,一邊是口中不泄,反灌入鼻。兩下交疊,讓永王涕淚交加,無比狼狽,甚至還有零星嘔吐物從鼻孔噴出來。如果再這麽持續下去,很有可能會被活活嗆死。

張小敬看差不多了,伸手把方巾解下,永王如蒙大赦,趴在地上狂吐了一陣,這才消停。張小敬冷冷道:“這叫萬流歸宗,乃是來俊臣當年發明的刑求之術,來氏八法之中最輕的一種。若殿下有閑情,咱們可以一樁一樁試來。”

這家夥居然打算在眾目睽睽之下,對一位皇子用刑?永王終於確定,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對瘋子,權勢和道理都沒用處,只能乖乖服軟。

“我,我說……”永王的咽喉裏火辣辣的,只能啞著嗓子說。

“從頭講。”

原來在天寶二載七月七日,永王偶爾路過敦義坊,恰好看到聞染在院子裏擺設香案,向天乞巧。他見到聞染容貌出眾,就動了心思。回到府邸,永王跟心腹之人聊了幾句,就把這事拋在腦後。後來過了幾日,心腹興沖沖地來報,說不日便可將聞染買入王府為奴,永王才知道這些人把事給搞大了。

“本王垂涎聞染美色不假,但絕無強奪之心。實在是熊火幫、萬年縣尉那些人有心討好,肆意發揮,這才釀成慘禍,絕非我的本意啊!”

張小敬一聽便明白了。這種事實在太多,上頭也許只是無意一句,下面的人卻會拿出十倍的力氣去推動。恐怕熊火幫是早看中了聞記的地段,這次借永王的招牌,把一樁小事硬生生做到讓人家破人亡。

“本王也狠狠責罵過他們,這些人真是無端生事!”

“無端生事?”張小敬的嘴角一抽搐,“然後還罰酒三杯是不是?你們眼中,只怕這些草民都如螻蟻蚍蜉一樣對嗎?”永王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半是討好道:“壯士你有心報仇,應該去找他們才對,本王陪你一道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