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午初(第4/12頁)

檀棋撇撇嘴:“他哪裏配和李衛公比。”

“我看他一直在偷看你,你可不要做紅拂啊。”

“……呃。”檀棋面色一紅,話登時接不下去了,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李泌哈哈大笑,疲勞稍去,忽然又輕輕嘆息一聲:“你若知道他的來歷,就不會這麽說了。”

“難道還是羅刹鬼轉世不成?”檀棋撇撇嘴。

李泌道:“那是在開元二十三年,突厥突騎施部的蘇祿可汗作亂,圍攻安西的撥換城。當時在撥換城北三十裏,有一處烽燧堡城,駐軍二百二十人。他們據堡而守,硬生生頂住了突厥大軍九天。等到北庭都護蓋嘉運率軍趕到,城中只活下來三個人,但大纛始終不倒——張小敬,就是幸存的三人之一。”

檀棋用衣袖掩住嘴唇驚訝,光從這幾句不帶渲染的描述中,都能嗅到一股慘烈的血腥味道。

“張小敬歸國敘功,授勛飛騎尉,在兵部只要打熬幾年,便能釋褐為官,前途無量。可惜他與上峰起了齟齬,只得解甲除籍,轉了萬年縣的不良帥,一任就是九年。半年前,他因為殺死自己上司而入獄。”

檀棋倒吸一口涼氣,不良帥的上司,豈不就是萬年縣的縣尉?下殺上,吏殺官,那可是不義之罪,唐律中不得赦宥的十惡之一。

“為什麽他會殺死自己上司?”她問。不過李泌只是微微搖了一下頭,檀棋知道公子的脾氣,不該說的絕不會說,於是換了一個問題:

“公子你為什麽會選這麽危險的家夥?”

李泌擡起手掌,猛然在虛空一抓:“只有最危險的家夥,才能完成最艱巨的任務。長安城現在危如累卵,非得下一服至烈至剛的猛藥不可。”

檀棋嘆道:“公子的眼光,檀棋從不懷疑。只是周圍的人會怎麽想?賀監又會怎麽想?還有宮裏那位……公子為了那一位,可是往自己身上加了太多負擔。”

她太了解大唐朝廷了。靖安司這種地方,就是個天然的靶子。哪怕有一點點錯漏,執掌者就要面臨無數明槍暗箭。

李泌把拂塵橫在臂彎,眼神堅毅:“為他也罷,為黎民百姓也罷,這長安城,總要有人去守護——除我之外,誰又能有這心智和膽量?我雖是修道之人,亦有濟世之心。這份苦心,不必所有人都知道。”

這時徐賓捏著一張紙匆匆跑過來,口中高喊:“名單出來了!”

徐賓他們完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奇跡,居然真的在兩刻之內匯總出了數字。名單上有七八個名字,都是這五年來四類貨物出入量比較大的胡商,依量排名。

李泌只是簡單地掃了一眼名單,立刻說:“傳望……不行,望樓轉譯太慢——張小敬現在何處?”檀棋知道公子已經進入任事狀態,收起談笑,指著沙盤道:“西市第二十字街北曲巷前,姚汝能和他在一起。”

在沙盤上,代表張小敬的是一枚孤零零的灰色人俑,和代表旅賁軍的朱陶俑、代表突厥狼衛的黑陶俑不一樣。

“用快馬,把這份名單給他送去。”李泌吩咐。

廊下即配有快馬,騎手隨時待命,專門用來傳遞內容復雜的消息。名單被飛快地卷入一個小魚筒內,騎手往袖管裏一插,一夾馬鐙,應聲而出,馬蹄聲迅速遠去。

與此同時,大嗓門的通傳跑入殿中,與快馬恰好擦肩而過。

“報,賀監返回。”他肺活量十足,唱起名來氣完神足。

李泌眉頭一皺,他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這可不太尋常。他看了檀棋一眼,後者會意,月杖一打,把代表張小敬的那枚灰色陶俑從沙盤撥開。

通傳把另外剛送到的幾份文書也一並交過來,這都需要李泌最先過目簽收。他且看且簽,突然眉頭一挑,從中拿出一份,隨手交給了旁邊一個小吏,低聲交代了幾句。

李泌剛剛吩咐完,賀老頭子匆匆邁入殿內,劈頭第一句就問道:

“長源,你居然任用了一個死囚?”

聞染拍掉手裏的蠟渣,把父親的牌位擺了擺,然後輕嘆了一聲:“今天可是上元節啊,真的要走嗎?”

屋子裏沒有人,她只是在自言自語。

剛才有人送來一個口信,口信裏有一個獨特的暗號,她知道這是恩公發來的。

口信說讓她立刻離開長安,但卻沒提具體是什麽事。這讓聞染有些為難。自從父親死後,她毅然接過這間香鋪的招牌,一個人咬著牙慘淡經營。憑著幾分倔強和執著,現在她的生意已頗有起色。上元節各處都要用香,正是賺錢的好時機,若是自己現在離開,可要少賺不少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