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迎著朔風

沿著這條彎彎曲曲迷津似的小徑,宋慈領著霍雄一行,隨一個和尚,來到了高樹林立、綠竹掩映的溪源庵。

溪源庵殿宇分上殿和下殿,上殿當峰面西,殿前正中迫近處,有一奇峰自谷底拔地而起,約與殿齊,高並插天,十分險要。從下殿仰視上殿,相去石階二百多級,只見得曲檻朱楹的半面,從那兒正傳來隱隱的鐘磬悠揚之聲。下殿臨溪而北,溪流水激石聲,淙淙潺潺,悅耳動聽。因處於四合山嵐之中,下殿頗有一種深藏之勢,加之雲霧起處,緲似輕紗,更使得下殿儼如洞府,天然清幽。宋慈一行隨和尚匆匆來到了下殿。

過步雲橋,在殿東隅一間小室,宋慈見到了童宮。早已盼候著的童宮聽得急促而熟悉的腳步聲,忽地一下從竹榻上坐了起來。

到底見著了。宋慈與童宮,童宮與宋慈,從昨晨到今晨,分別僅僅一天一夜,可是在這二人之間,卻仿佛分隔了十年二十年!

四目相對、凝視良久。童宮似乎要說什麽,然而唇翕動,沒有出聲。

不必出聲,宋慈已經知道了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昨日,在搜索中,很快發現了房中那個洞穴。搬開櫃子,霍雄一手執著快刀,一手執了火引,首先鉆進洞去,沿著那路洞,霍雄一直搜尋到底,忽然,他在那處倒塌的鐵齒柵門之內,發現一男一女伏在巖壁上,一動不動。

“誰?”霍雄執刀大喝一聲。

“啊……饒命!好漢饒命!小人是店中夥計,好漢饒命!”那男人聞聲離開巖壁,轉身跪在地上,忙不叠連聲地告饒,那女人也隨即跪下。

“出來!”霍雄又叫。

那人望著霍雄手上的刀,猶豫著,又連連磕頭:“饒命,好漢饒命!”

霍雄執著火引,看看洞中確實別無他人了,始先自徐徐退出,同時口中繼續說道:“出來,快,出來!”

就這樣,霍雄將這一男一女引了出來,一出洞,那被請來的店家便認出這一男一女,男的是這店中管賬的,女的是田櫸小妾的丫鬟。

這時看那男的,只見他雙手是血,身上也沾有血汙。宋慈並不問這一男一女彼此之間有何瓜葛,一開言只直視著他們,喝道:“這女子是何人所殺?”

“不是小人,”那男人又跪下,口裏連稱,“不是小人……不是小人。”

“是誰?”

“是個……白衣漢子。”

宋慈一驚,再問:“你親眼所見?”

“沒有……沒有。”那人搖著頭。

“你可知?”宋慈轉問那丫鬟。

“民女不知。”丫鬟也是跪著。

她正是那個被童宮掀起木櫃,倒扣在地的女子。因躲在櫃中,早嚇壞了,什麽也沒看見。宋慈聽她說不知,也不細究,又問:“白衣漢子何處去了?”

“與店主人廝打著,奪門而去。”男人說。

宋慈望著房中散亂的衣物,都壓在倒塌的櫥幾之下,曉得在爆發一場廝殺之前,這兒曾整理過衣物,是準備逃的跡象。他又問丫鬟:“主人可曾講過打算逃往何處?”

“聽夫人講過,”丫鬟說,“是要從三千八百坎逃去江西。”

宋慈聽了,覺得和自己所想倒也吻合,當即命霍雄領幾個腿腳快捷的衙役往三千八百坎古道火速追去。

霍雄等人去後,宋慈又命那男的從頭講來,這兒都發生了什麽。於是大體知道童宮是如何到來,如何與田櫸相搏,如何掉進洞窟,至於如何能從洞窟中逃脫,他們二人都不得而知。待田櫸與童宮直打出酒莊去後,田櫸之妻與夥計們都十分惶然,慌亂之中,是這男的發現了田櫸的小妾倒在血泊之中。接著,田櫸之妻與其他夥計也都過來了,眾人都認定必是白衣漢子所殺。這時,房中忽又傳來聲響,也不知是誰喝了一聲:“快逃!”於是大家一窩蜂地逃散。但這管賬的跑到院中,又重回頭,他所以折回頭是因為平日裏與田櫸的小妾有私,現在還想看看能不能救她。他重回房中,忽聽屋裏像是有女人的聲音,就鬥膽往裏窺探,果真看到木櫃在動,是丫鬟正從倒扣著的木櫃內竭力向外爬。他立刻進去,掀起木櫃,扶她起來,因他平日與田櫸的小妾私通,這丫鬟也曉得,從中幫過忙。他於是喚丫鬟一同設法救這女人。正是他動手撕開了女人的衣裙,窺那劍口。他只看到鮮血不斷湧出,還看到腸子,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聽到大道上蹄聲驟急,一眨眼工夫,已有人疾步奔進酒莊,他二人要逃已出不去。情急中,男的拾起地上的門簾蓋在已經昏死過去的女人身上,拉起那丫鬟就往內間退去,二人於是入了洞窟,又蓋上了櫃子……

這時,在外搜索的衙役也押著田櫸之妻與幾個夥計進到酒莊。他們實際是剛剛逃出,並未走遠。當宋慈又從他們口中得知他們親眼看到田櫸與童宮“追打著往東面大山去”,這東面大山正是“三千八百坎”,宋慈於是立刻撇下酒莊的這些男女,又領衙役往三千八百坎方向繼續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