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7章 逼上征途

長江之上,帆影連綿,可以在大海之上航行的高桅大船在江面上櫓軸相連,排起了長隊,破開波浪,一路東下。

江岸邊,正是一片金黃的豐收景色,卻少見村落人家。而且田壟的密度也比幾年前稀疏了許多,仿佛到處都是連片的大田,小塊的農地變得極為少見。偶爾看到一個村莊,就是數十人家聚在一起,大多都是青磚灰瓦,往日江南農村最多見的破爛茅屋,卻已經少了大半。和周遭一望無際的金色相襯在一起,真是好一派國泰民富的景象。

剛剛封了呂國王的呂文煥抱著胳膊,站在一艘四千石的福船甲板上,望著江岸邊的景色,頗是感慨地道:“某家十年未到江南,轉眼卻是太平盛世了。”

“太平盛世未必有,幾家歡喜幾家愁到是真的。”一身戎裝的呂師虎站在自己的叔叔身邊,眉頭皺著。或許是曬多了太陽,一張黑面孔變得更黑了,都快變成昆侖奴了。

他和陳德興也算是老相識了,只是後來分道揚鑣,再也不是陳氏集團的核心人物。昔日一起在揚州練兵的黃智深、任宜江、孔玉,如今都是公侯將相。而呂師虎雖然也封了侯,但卻沒有什麽好差事。先是在江東省當知府,因為貴族民主制的約束,這知府當得也沒啥滋味。還整天料理一堆因為退佃引發的糾紛,昧著良心替士爵地主、軍戶地主驅佃。最後實在不願意幹下去,又重新披上戎裝,和自己的叔叔呂文煥湊到了一起。這江南現在雖然平靜,但是在呂師虎看來,絕不是什麽太平盛世。

陳德興可以鎮壓大同黨,但是卻改變不了江南農村土地集中的大趨勢——如今出現的土地集中,和宋朝時代的土地集中還不大一樣。這一次不是所有權的集中,而是使用權的集中。由於科舉士大夫階級的消失和大規模的土地重分,以及士爵、士紳民主制的出現。使得江南農村的局面在短短幾年內就發生了大變。

首先是士大夫階級對江南農民的人身控制被完全打破——在很多情況下,佃農們並不反對這種控制,因為這是他們在一個艱難的世道中可以活下去的唯一方法。

其次是土地重分和士爵、士紳民主制還有天道莊這個近代銀行的出現,共同創造出了一個富農階級——雖然士大夫靠科舉和義門成為農村的主宰,但是他們通常不會去經營土地,只是將土地分成小塊出租,也不論承租方有沒有能力經營。總之,他們會通過收取佃租、免役錢、攤派錢和放高利貸,最後奪取佃戶的大部分勞動成果。而在科舉義門壟斷下的農村,靠經營土地是無論如何不能致富的,各種各樣不公平的稅賦、攤派和勞役,會讓所有的富農破產淪為佃戶。因此在南宋末年的江南,富農階級幾乎不存在了。

但是在陳明王朝的新體制下,富農又復活了。士爵和士紳民主制有效約束了基層的官僚,也讓農業稅賦變得容易承受。如今的大明可沒有“破門縣令、滅門知府”的存在——任何一個大明國民花上幾百貫買個士紳牌就立即有了可以保護自己的選票!而且,如今大明的地主不是士爵就是軍戶,都和刀把子、槍杆子掛鉤,在軍裝閃閃發亮的大明朝,在鄉經營土地的士爵、軍戶和他們的家屬,可不是任憑地方小官拿捏的存在。

同時,以天道莊為首的一批大型錢莊、銀號的出現,和新大陸金銀的持續流入,還有天道票紙幣的成功發行。讓大明民間資本充沛,借貸的利率下降到了個位數,這也讓貸款種地成為可能。而大明發展迅速的冶鐵業和北方牧區的回歸,又給江南農業提供了足夠廉價的新式農具和牲畜。

這一連串的因素最後結合在一起,就讓一部分士爵、軍戶之家,有了發展成農場主的可能性。他們先是驅佃雇農,使用雇傭勞力和牲畜、新式農具種地。在賺到了第一桶金後,他們又開始擴大經營,租賃下那些無意在鄉間經營土地的士爵、軍戶的農田,建立起效率更高的大型農場。

而這個過程自然和一波一波的大規模驅佃運動結合在了一起!於是,短短幾年之內,江南農村的佃戶數量就已經大幅減少。出現了大量的失佃農戶,他們不是背井離鄉去人少地多的北方、四川、京湖謀生,就是進入大城市的平民窟,出賣勞力,賺取一份微薄的薪水——早期的資本主義不就是這位玩的嗎?要是農民伯伯們都在家種地,資本家去剝削誰?

所以資本主義這個邪惡的東西,在大部分情況下,都是同時出現在農業和工商業之中的——資本主義可以說是一種比較高效的生產組織模式(當然比不上社會主義啦)。當它出現在農村生產中,大幅提高了農業生產的效率,使得較少的農民可以供養較多的人口時,才有可能將大量的失地(失佃)農民趕進城市去當無產階級。而較少的農民生產出了遠遠超過他們自身需求的糧食,也才能將之賣給城市去換取工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