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4章 咱們一起鬧

又一個年關將近,在剛剛經歷了戰爭的江南各地,舊的秩序已經被打破,而新的秩序還在匆忙地建立當中,處處都湧動著不安和迷茫。

臨海江邊,一群農人翻耕完冬閑田,聚在一起聊天。自然都是些牢騷話和抱怨話。

“這聖人的心裏仿佛沒有裝著咱們這些升鬥小民啊,還是以前好,有義門方、義門杜庇護著,大家總有一條活路。”

“是啊,現在那些軍戶、士爵,都是些粗人,就曉得打打殺殺,根本不管咱們這些小民。”

“現在的官也不好,都鬧出人命了他們也不理,只曉得撈錢,最近還派人下鄉查戶口查田土,不知道是為了什麽?”

“還能為什麽?自是要多收稅唄!這稅無論按田收按人收,最後總是咱們這樣的客戶來承擔……現在誰還能指望那些士爵、軍戶幫著咱們擔待?”

“指望他們?哼,你當他們是義門方啊!”

義門方當然也不會替老百姓承擔稅賦,但是他們會幫著客戶隱匿人口。

南宋的人口,歷史在理宗朝末年,賬面上只有一千多萬,而到了元朝平定江南後大約十年時進行的人口統計,全國人口卻多達七八千萬——其中絕大部分在南宋故土之上。考慮到蒙古滅宋過程中的屠殺,南宋在理宗朝末年的人口起碼有七八千萬之多!

由此可見,南宋末年戶口隱匿問題是極其嚴重的。這也是陳明朝廷現在開始調查全國戶口的原因——南宋戶部的賬冊實在沒法看啊,全國才一千多萬人,說出去誰會相信?光一個臨安府就有一百多萬人口了!

同時,這次清查戶口也是在為“攤丁入畝”做準備。現在陳明在農村的稅收種類大致上沿習宋制。大體上分為田稅和役稅,其中田稅就是和土地掛鉤的各種稅收。役稅則是和人口掛鉤的稅收,這種稅收最開始時是“差役”,就是讓老百姓當免費勞動力替國家做工。理論上,宋朝的大部分胥吏也是“差役”,應該是不支餉的。不過在實行過程中,這種“差役”開始逐漸演變為了“免役錢”、“免夫錢”之類的稅收。

但是這一類稅收的征收非常麻煩,要先給民戶劃等級,按照不同等級來征稅,而這劃分民戶等級又是個良心活兒,怎麽劃分全看地方官和胥吏的良心。

而那些地方官和胥吏在對上江南義門的時候,都是特別有良心的。因此托庇於義門的佃戶,基本上都是被隱匿起來的人口——這些佃戶不用繳納“免役錢”、“免夫錢”,自然就能負擔更重的田租和償還更多的高利貸了。

可是現在,江南義門已經被砸碎砸爛,再也庇護不了下面的佃戶了。

一想到很快就要繳納“免役錢”、“免夫錢”,一張張面有菜色的樸實面孔上浮滿了怨色。

“光是一個租子咱們已經交不起了,如果再多一份免役錢,只怕咱們都要去跳臨海江了!”

“跳臨海江也沒有用,劉老三不就白死了嗎?人死了,租子還得交,田也不能再種了。潑皮李前日還帶著十幾個軍戶兵上劉家去了,拉走了十八石谷子,就給劉家留下了十六石谷子……”

“十六石谷子……發送完劉老三也不知道還剩多少?劉家娘仨的往後的日子可怎麽過喲!”

“不能過的又不止是劉家,老於頭,王老拐,丁一口,張大,周阿根他們五家也都被退佃了!”

說到退佃,眾人都唉聲嘆氣,租子高、役錢重、高利貸沒處借,這些難關還能熬過去。但是退佃……可就真的絕了莊稼漢的活路了。

“實在不行,還是挪地方吧。”有人建議道,“去北邊碰碰運氣,聽說北邊地多人少,租子很輕,就算用田主的農具、耕馬,地租也不過占收成的三成。”

“可是去北邊需要路費啊!一家老小,遠行千裏,怎麽都要幾十貫吧?”

“是啊,萬一到了北面租不到田怎麽辦?那不是挺著餓死嗎?”

“那就當軍戶吧,去臨海縣裏報個名,自有官府給路費,到了北面還有免費的田可以拿,而且還免稅五年。”

“就怕有田沒命種……”

“可是不去只有餓死!”

佃戶也是要隨行就市的,江南人多地少,就是佃戶多土地少,租子當然重了。去到北面就是人少地多,佃戶不好招,租子自然輕了。要是去了遼西、遼東,交兩成地租足夠了。要是再往北,也不用當什麽佃戶了,直接報個軍戶就能分150畝地,還有幾百貫的路費、裝備費可以拿。

可是陳聖人的土地和錢財都不好拿,那是要用性命去搏的。現在江南農村裏面,敢拿性命搏富貴的人,都已經是軍戶了。每個縣都有好幾千家。剩下的農人,自然都是比較保守,比較膽小的那一類。如果不是實在沒有辦法,他們是不肯離開家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