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壯士功名不易得

“相公,這陳德興乃是武學陳博士之子。”賈似道身邊,一個相貌清雅,身材矮小,和李庭芝一樣綠袍翅冠的中年男子這時提醒道。

賈似道聞言灑然笑道:“怪不得生的虎背熊腰,原是武學那個賽雲長的兒子,倒是故人之子。”

那人又道:“相公,可要喚他上來拜見?”

賈似道淡淡道:“不必了,若他此戰不死,可轉兩官,任一部之將,到時候再見不遲。”

賈似道的這話聽著有些滲人了!不過也並非他在信口開河。這位史書上的大奸臣自淳佑元年(1241年)起的差遣就沒有離開過軍事,至今已經“從軍”十七八年,而且一直呆在和蒙古爭戰最前線的兩淮和京湖來回奔忙,同不時南侵的蒙古大軍周旋——這年頭大奸臣也不好當啊!

這麽多年在行伍上廝混下來,戰場上的兇吉趨勢,他當然是一望便知了。現在蒙古人的意圖就是集中兵力,輪番用步軍攻擊宋軍戰線的中央——就是陳德興所在的軍陣和其左右兩陣!一旦宋軍抵擋不住,蒙古鐵騎就會趁勢踐踏過去,這三陣宋軍能活多少真不好說了。而且武銳軍經此一戰,肯定元氣大傷,不知道要空出多少個部將的缺兒,如果陳德興能活下來,以他的武藝和從九品官身自然有資格去當部將了。

那相貌清雅的官員瞳孔中閃過一絲擔憂,“陳家兩代皆歿於王事,就不知道此子有沒有福分了。”

賈似道笑道:“將有武運,文有官運。有才而無運,終是無用。想那陳君直(陳淮清)善武藝,通兵事,臨安孰人不知?就連官家都聽他講過兵法,若是科場有運,今日就該他督師兩淮,如何只得一博士爾?”

好像陳德興的便宜老爹在臨安還是個知名人士,不僅賈似道認得他,連大宋官家都聽他說過兵法……就是考不中一個進士(文進士)。

賈似道望著那官員放沉語氣道:“群玉,吾知乃和陳君直私交甚厚,欲全其子性命。但其子既上戰陣,就須自安天命,其子若是有福之將,吾安能不提攜一二?”

群玉乃是這文官的字號,他姓廖名瑩中,是賈似道的心腹幕僚。在臨安太學求學的時候和時任武學諭的陳淮清交好。雖然入仕卻比陳淮清晚了好些年,但是官運卻好了不少,現在的散官階已經是正七品朝請郎,新得到的差遣更是肥得流油的太府寺丞(太府寺掌財貨、廩藏、貿易,總京都四市、左右藏、常平七署)。之所以如此,除了賈似道的提攜之外,便是他的科場福運遠比陳淮清好,中了文進士,成了站在士大夫階級最頂峰的那麽一小撮人中的一員。

廖瑩中躬身一禮,“相公教訓的是,學生唐突了。”然後便伸長了脖子觀戰,沒有再替陳德興說話了——因為他知道,他要再多說一句,賈似道一定會把陳德興從戰場上召回,但是這樣大的面子賈似道是不會給他幾次的,一定得省著點用……

賈似道的目光也回到了戰陣之上,由武銳軍士卒組成的三個軍陣又一次擊退了蒙古漢軍的攻擊。但是本身也蒙受了不小的傷亡!戰陣前排的盾手和長槍手已經顯得有些稀疏了。而蒙古人的第三波攻勢也已經展開,打著董字旗號的甲士和兩千蒙古弓箭手正在一步步迫近宋軍!

“二郎,還行嗎?”劉和尚雙手拄著步弓在那裏喘著粗氣,今日黎明之時他就披上了重達六十斤的步人甲,還帶著兩匣箭、一張弓、一口刀、一袋水和一包幹糧上了戰場。整個的負重差不多有一百斤!光是站著,對體力都是一個極大的考驗了。

“沒事,俺不累!”陳德興感到自己從來就沒有這麽有精神過——前世的他雖然身體不錯,但畢竟到了中年,也不算怎麽強壯。

而今他卻托身成了個年僅二十歲的肌肉男,渾身上下都是力氣,兩陣打下來還真不覺得吃力。不過他也知道這年頭當個武夫既是個力氣活兒又是個技術活兒,如果不是從小打熬訓練,根本當不了合格的武夫。

如果要在後世找個最類似的職業,恐怕不是軍人而是職業運動員!還不是單一項目的運動員,而是騎馬、射箭、格鬥、耍大刀、投擲各種物件、各種水上項目等多項全能,差不多就是鐵人多項賽的運動員。

另外,如果想當一名合格的軍官,還需精通各種兵法戰陣,還需要有高超的馭下手腕。根本就是體力、技巧和頭腦缺一不可……這行當本就不是隨便找些農夫便可以勝任的。連年輕時候當過兵,這些年也沒有把武藝放下的劉和尚,因為年紀有些大了,兩陣下來便有點吃不消了。至於戰陣之中的其余人等,大都已經氣喘籲籲,快要支持不下去了。

“這樣下去要敗了!蒙古人只要再攻個兩三陣,累都要把人累垮了!”陳德興將目光從周遭的戰士身上收回,又回頭看了眼後方——巍峨的揚州城墻就在千步之外佇立,在寬闊的保障河邊,已經搭建起了一個高台,上面一面賈字帥旗正獵獵飄揚。兩淮宋軍的最高指揮官樞密相公賈似道應該就在那上面督戰。高台之下,衣甲鮮亮的親勁簇帳軍已經展開了兩個軍陣,五千精銳便是此戰最後的預備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