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殺汝種樹(第2/3頁)

“哦,安國此言何意?”桓溫回過頭來,直視著孫盛,目光如針,紮人心神。

孫盛卻不避,迎視著桓溫,合麈於掌,徐徐挽起雙手,沉沉一揖:“昔年,此女淪落於泥,參雜於土,何人可辯其真顏?如今,此女身居華堂,雍容尊貴,何人敢辯其真顏?”言至此處一頓,身子伏得更低:“然則,人世之事實難度料,如今又逢烽煙戰火,安知來日,此女復居何地?”

桓溫眉頭越皺越緊,凝視著孫盛,沉聲道:“安國所言乃何?為何桓溫難解君意?”

“郡守容稟!”孫盛擡起頭來,抱麈於胸,低聲道:“如今,石虎攜八萬大軍南來,郯城孤立難擋,他日若是城陷,郡守當可一嘗其願!”

“安國?”桓溫眼底驀然一縮,聲音冷凜。

孫盛眉頭疾顫,心中卻索性一橫,踏前一步,輕聲道:“司馬氏偏安於江東一隅,失才喪德,實乃竊居社稷也!郡守人中英傑,豈不知,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也!”

桓溫未言,臉上七星抖動,泠眼如刀。

等了半晌,孫盛心頭狂跳,此時亦拿不準桓溫,暗覺在桓溫的注視下,脖子發冷,背心滾汗,手指不停使喚的輕輕顫抖,奈何,他胸中卻暗存一個念頭,此念穩如磐石,風摧不倒,愈思愈深,越思越狠,璇即,閃爍著目光,暗咬著牙邦,深深一揖,冷聲道:“郡守,時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汝乃何人?”桓溫負手於背後,居高臨下俯視孫盛,狀若雄鷹狼顧,即將撲噬溝渠長蟲。

經此一問,不締於圖窮匕現,孫盛臉上爬滿汗溪,暗覺手中麈柄滑不溜手,心中空空落落,唯余一石,一直往下沉,直沉不見底,須臾,猛地掐了一把大腿,支起身來時,手中已多了一封信,顫聲道:“郡守,切莫自誤!”

“來人!”桓溫猛然一聲大吼,即見院外奔來一隊甲士,人人帶刀。

“郡守!!”孫盛驚赫欲死,雙股戰栗,“撲嗵”一聲跪伏在地,按著手中書信,哀聲道:“郡守,孫盛侍於郡守帳下,已然兩載有余,但凡無功,亦曾勞心猝力。郡守何苦卻己臂膀,而趁他人之意也!”

桓溫擺了擺手,制住甲士,看著匍匐於腳邊的孫盛,冷然道:“汝且言來,吾呈何人之意?若遂吾心,當不殺汝!”

聞言,孫盛渾身打顫,心知桓溫殺意已起,趕緊把那書信拽於掌心,暗自揉成團,來不及抹汗,顫聲道:“華,華亭劉濃。”

“瞻簀……”桓溫驀然一怔,繼而哈哈大笑,直笑得身子前仰後俯,璇即,揮了揮手,摒退一幹甲士,繞著跪在地上成一團的孫盛打轉,漸而,一屁股坐在亭階上,按著膝蓋,看著渾身抖篩的孫盛,冷聲道:“昔年,汝與瞻簀、季野同赴山陰求學,而今,瞻簀已為成都侯,季野已為吳王僚,二者於汝而言,恰若高山丘壑。是故,汝恨於心、發於腔,所行所為皆在於此。故而,昔日汝勸吾按兵不動,遂勸吾領兵伐晉,此舉,當在為王敦謀,而非為吾!此舉,當在為謀瞻簀,而非為吾!如今,汝之所為,當在為石虎謀,亦非為吾!如此一來,吾殺汝,汝可冤也?”言罷,抱著雙臂,好整以暇的看著孫盛。

“郡守!!”、“碰碰碰……”

聞聽此言,孫盛心中驚赫卻稍稍一定,但不敢有絲毫大意,雙掌按地,噼裏啪啦的磕起頭來,不多時,青石板上即染了一層血,便連落葉上也沾了些許,待得頭暈目炫之際,擡起頭來,淒然道:“郡守若欲取孫盛項上頭顱,孫盛豈敢言冤!然,孫盛之心可譬日月,所行所為,皆為郡守拔肝傾膽也!縱存有私,亦為郡守為謀也!如今之江東,世人僅知劉瞻簀,若其不亡,若其不敗,幾時方可得聞郡守之名也?!”

“哈,哈哈……”桓溫長笑。

笑聲狂放,不可一世,孫盛暗覺己身恰若方才之琴音,孤舟一葉,飄蕩於怒海,濤波難測,傾刻之間便有覆沒之險,心中悔恨如潮湧,汗水滴墜青石板,塗染一片片。

半晌,桓溫笑畢,慢騰騰的起身,走入亭中,抓起酒壺胡亂一陣飲,繼而,提著酒壺,默然走到孫盛面前,將酒壺往孫盛頭邊一擱,蹲下身來,笑道:“安國也安國,汝之心意,吾早已盡知!汝可知,吾為何容汝?”

“孫盛,孫盛不知。”孫盛嘴唇顫抖,囫圇的說著,看著桓溫的翹頭木屐與酒壺,暗覺天地已然失色,一顆心不住的沉,再也無底,直落深淵。

桓溫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酒壺,笑道:“舟者,以木為乘,橫漿縱渡。吾與汝,恰若舟中二點,已然同處於木。”

孫盛看著眼前的酒壺,暗覺酒壺不住搖晃,漸而越晃越烈,辯不清晰,嘴裏下意識的道:“郡守所言甚是,同舟,方可共濟!”說著,竭力的擡起頭,卻已看不清桓溫的模樣,眼淚鼻涕汙血一起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