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子夜四時(第2/3頁)

道寺笑道:“果乃成都侯舊識,相逢於寺,即乃有緣。二位且慢續,小道告辭。”

道寺離去,荀羨見阿姐未至,神情微顯失落,漸而又神采飛揚的拉著劉濃入內,向劉濃講解內中致景,他在此地深居簡出,憋得已久,見人則驚,深怕被人捉回去,實與愴鼠於異,是以只得擺弄些花花草草,狀若盆栽,倒也各具其姿。

此時見得劉濃,荀羨便如見了親人一般,好生一陣絮絮叨叨。劉濃本不想理會,但其乃荀灌娘之弟,只得耐著性子聽荀羨不住傾訴:山風嗚咽,空雨無奈,愁緒滿懷……

稍徐,荀羨也不知想到甚,頓住話頭,神情頗是扭捏,紅著臉,搓著手,問道:“成都侯可曾見過尋……尋陽公主?聞阿父言,尋陽公主自幼跋扈,嬌橫無比,容貌猶勝賈,賈後……此,此乃真乎?”說著,眨著眼睛,面露緊張之色。

荀羨年方十四,是故稚氣尚存,劉濃聞其所言,即知此事乃荀崧之意,荀氏自持高門大閥,自是不願身為外戚。東晉初年,司馬氏嫁女已成愁,高門難入,低門不就,只得於中等世家中尋覓。荀氏過江即衰,恰乃中世。

“唉……”荀羨見劉濃不答,尚以為真如阿父所言,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抑頭看天,幽幽地道:“其貌若陋倒也罷了,若其真乃跋扈之輩,荀羨,荀羨寧死不從,願為,願為玉石俱焚矣!”說著,以拳擊掌,來回徘徊,顯然在思索如何才能玉石俱焚。

荀羨懊惱,劉濃無奈。奈何幾番欲告辭離去,荀羨皆可憐兮兮的看著劉濃,央求稍作停留。少傾,成都侯細細一思,深覺此事頗有蹊蹺,但卻不知詭在何處。

這時,僧僮奉朱燾之命前來尋劉濃。

成都侯心中豁然一松,再也不顧荀羨愁眉苦臉的模樣,揮著寬袖出院,木屐敲著青石板,響聲又快又急。荀羨怔怔的看著猶自晃動的木門,再瞅了瞅院中孤零零的盆栽,擡頭時,恰逢一葉隨風飄來,輾轉而自在,心中驀然一動,眼睛咕嚕嚕一陣轉,撕下一截袖子遮住臉龐,疊手疊腳的竄了出來。

野寺融身於松林中,外看浮白一片,內中卻極大,尚有幾許側門。僧僮領著劉濃走廊竄巷,待至一處境地,青木小門虛掩,隱隱透著一蓬櫻紅,劉濃腳步一頓,從門內向外看去,只見門外有一株大紅喬木,根骨蒼勁,籠得數丈方圓,枝葉若紅掌,搖曳於風中,沙沙作響。

僧僮笑道:“此樹乃佛語,原本獨秀於山後野谷,世人難得一見。得道寺眷顧,命人移植於此。每逢風來,若棲身於樹下,沉神入其中,即聞佛語如絮。成都侯,不妨一試。”

劉濃嘴角微微一裂,佛語……紅槭樹而已,不過,如此姿容確乃罕見。復因身居木門縫隙處,故而,清風漫漫襲來,由然一烈,裂得袍角微微起伏,拂得身心清新舒爽,令人情不自禁的便想融身於樹下,枕聽風語。想了一想,朱燾等人尚在等待,豈可滯留,便笑道:“景雖好,卻非吾所向。”

僧僮雙手合十,笑道:“成都侯若喜,但且一聞。紅陽侯等人正行觀奇石,小道前往告知便可。”言罷,朝著劉濃深深彎身,繼而,轉身即去,嘴角帶著濃濃笑容。

佛入東土,寄身於道,如今五鬥米道大行其勢,“佛”自不甘於後,是故,莫論道詩亦或這僧僮,皆不遺余力的宣揚佛法。那天雷震神石,想必與那枯木逢春一般,俱乃人為!

劉濃自是不會去拆穿他,如今見得狀若華蓋的紅槭樹沙響於風中,心中竟好似真聞佛語,一派安然靜湛,輕輕的推開染著青苔的木門,嵌身於風裏。雖未逢秋,山間草木繁茂,不知名的野草青翠柔軟,木屐踩於其上,不聞聲。

漸行漸近,風漸微,幾葉紅掌飄落枝頭,打著璇兒眷眷飛,時而纏繞著青冠,倏而眷戀著袍角。

“落日出前門,瞻矚見子度。冶容多姿鬢,芳香已盈路……”輕清的唱聲不知響於何處,似喃若語。

劉濃神情一怔,此乃《子夜四時歌》,昔日曾聞橋遊思唱過,輕聲依儂,正是吳歌哩曲。細細一辯,歌聲來自樹背後,扭頭一看,卻因樹杆粗達丈余,未得一見。

“芳是香所為,冶容不敢當。天不絕人願,故使儂見郎……”歌聲悠悠,伴著微風,輕輕淺,慢慢浸,極其好聽。

“宿昔不梳頭,絲發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劉濃頓步,神情迷悵,恍惚間,似回到了上蔡,與橋遊思一道,坐在桂樹下,相互依偎,擡首望月。橋遊思散著長發,一半鋪於白葦席,一半淺拂於劉濃之懷。

“氣清明月朗,夜與君共嬉。郎歌妙意曲,儂亦吐芳詞……”天上月桂樹,月映人相依,遊思,遊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