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昂須我友

永昌元年,三月十八。

司馬睿夜崩於台城,太子司馬紹痛不欲生,欲行人子之道,為司馬睿戴孝終年。然,國不可一日無主,是故,百官覲見苦勸。遂,司馬紹掩面悲泣,免而為難繼皇帝位。

三月二十三,荊、湘等地烽信傳至建康,魏乂降於陶侃,王庾乞降於朱燾,司馬紹見危勢盡解,故而,大赦天下。同時,詔令九州,宣節外諸刺史覲見。

時有,尚書令刁協論罪瑯琊王氏,當誅闔族。司馬紹未置可否,坐觀群臣爭議。遂後,見謝氏、蕭氏、袁氏、顧氏等族皆不贊同,便只能罷止庭議。

次日庭議,刁協復表,王氏暫且不論,王敦當為謀逆,理當剖棺梟首,懸於乾坤。殿內一片嘩然,中有驃騎將軍紀瞻力駁刁協,進言:縱論千年,明君者,皆非暴戾而制威也!司馬紹見紀瞻也不贊成,無奈之下,只得復罷庭議。

諸此,台城即若泥潭,世家與帝室儼然對峙。司馬氏之衰弱,令司馬紹痛心疾首。是夜,獨召刁協入台城,燭火照明堂,輝映君臣之臉,二人相顧,默默無言。稍徐,刁協斜眼一轉,計上心頭。

……

月眉如鉤,悄別蛾首。

冷月如水,遍灑宮城,若紗似瀾,緩緩撫著宮闕千萬間,間或得見,宮娥持燈夜行於廊,狀若浮瑩點點。忽然一陣風來,頓時掀起華裙蕩漾,吹得瑩蟲欲飛。

百花葦席鋪於廊外花圃畔,朱紅矮案上置著各色精美吃食。無載跪坐於葦席中,抱著鳳首箜篌,仰望天上輪月。眸子一眨一眨,想起了北地之月,心道:“天下之月皆同,然人有不同,無載致信於他,為何他卻不回?莫非,信未至……”

想著,想著,明眸隱攔幾許淺霧,回過頭來,輕聲問道:“昔日,可有將信送至?”

瑩燈一晃,掌燈的宮女匍匐於地,回道:“回稟殿下,義兄言,早已托人送至城郊。”

無載未再多問,徐轉螓首,拔弄了一下箜篌,弦音清脆、滴破靜湛,心思卻早已飛遠,漸而,細眉微皺,暗忖:“無載欲嫁他,當以何如?唉,華月如籠,方脫暗籠,即入明籠。皓月之下,身難由已,卻不知幾人從容,他……想必從容……”

“嗡,嗚嗡……”

恰於此時,一縷笛音繚碎夜空,輾轉杳然,似葦若絮,飄飄於冷月下,繼而,隨風徐浸,或潛,或明,或現,或隱,縷縷拔人愁,絲絲揪人魂。無載極其擅音,而擅音者易陷於音,當即掌著半人高的箜篌,情不自禁的站起身來,挽著背紗,度步至院墻下,歪著腦袋默然傾聽,稍徐,眸子迷離……

待得一曲畢罷,無載望了望頭頂半闕月,復看了看爬墻青滕的高墻,嘆道:“聞音而知人,此音,恰若空谷一束野梅,奈何卻誤入深墻中……”話尚未盡,夜風漫繚裙紗,微寒淺冷。

無載穿著開襟華裙,淺露雪嫩鎖骨,宛若玉蔥橫欄,是故有些冷,便想將挽紗勒得緊一些。殊不知,風勢漸烈而力弱,輕紗脫手泄腕,飄飄冉冉飛向夜空。

風攜輕紗,若雲浮輾,飛過了高高的宮墻,盤過叢叢假山,繞過朱紅長廊,沿著斬角飛檐緩緩泄下。

“咦!”著雪手執浮燈俏立於檐下,見輕紗飛來,眸子豁然一亮,當即便以燈籠去挑輕紗,焉知輕紗隨風極柔,未能挑著,一繞一旋,撲上了她的頭。

“噗嗤……”宋祎捉著長笛,驀然一回首,見著雪渾身籠於紗中,樣子極其滑稽,忍俊不住,嬌聲放笑。

著雪胡亂一陣扯,從紗巾中冒出個頭,見小娘子笑了,遂故意道:“小娘子,此紗定來自月宮,月中神女聽聞小娘子之笛音,心懷大悅,故而,降華綾於小娘子呢。”說著,抖了抖身上紗,薄如蟬翼,柔似青絲。

宋祎瞥了一眼紗巾,見內中刺秀華美,眸子微眯,暗思:“司馬紹尚未有正妻,姬妾亦僅數人,此紗定然來自……”

這時,一名老宮人疊步入樓院,恭聲道:“陛下稍後便至,尚請,尚請……接駕。”不知該如何稱呼宋祎,一切皆因司馬紹將將繼位,且未有正妻,是故,尚未立後、儀諸嬪。

稍徐,老宮人離去,宋祎摒退了一幹宮女,唯留著雪,而後,凝視著天上華月,淡然道:“天色微寒,且溫些酒,梅蜜雪藕且多備些。”

著雪瞅了瞅左右,輕步上前,低聲道:“小娘子,而今時局已變,莫若換梅蜜為絳梨?”

“呵呵……”宋祎冷冷一笑,以笛擊掌,淡聲道:“為時已晚,換之何意?暨待來日,我必設法,令汝得脫。”

“小娘子!!”

著雪渾身一顫,轉首見院外浮燈如籠,光影越來越亮,暗暗一咬牙,貼步上前,耳語道:“小娘子切莫自棄,著雪已求成都侯,成都侯已然應諾,必救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