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羽豐回哺(第2/2頁)

樹下,人觀鶯,車中,人觀人,各作一畫,各入畫中。稍徐,樹下人好似有所察,徐徐側身,望向巷中,臥蠶眉微微一揚,倒捉長毫,闊步行來,木屐踏得啪啪響。

劉濃把簾一閉,挑簾而出,將將出簾,即聞人言:“成都侯,別來無恙?”

稍稍一愣。

須臾,劉濃默然一笑,跳下車轅,揖道:“逸少,別來無恙。”

王羲之止步於丈外,單手負於背後,笑道:“方才,王羲之練字於院中,雨晴,忽聞鶯鳴,其聲嚶脆,引人心足。是故,欲命人擺案於門前,觀其舞,習其魂。”言至此處,灑然一笑,揮筆道:“昔日,門前來客不絕,故而黃鶯不鳴。如今,冷雨灑青巷,竟得啼聲湛靜!得也,失也,其妙,不可言矣。瞻簀,以為然否?”

劉濃笑道:“逸少所言甚是,輕雲蔽月,與月而言,落得清凈。流風回雪,與雪而言,不過徒生輾轉爾!”

“妙哉!!”

王羲之眉梢飛揚,渾不以王氏而今之勢而憂,抖了抖尺半長毫,踏前一步,笑道:“但聞今日之言,便知瞻簀舊志未改。瞻簀而今已封侯,腰懸帶血刀,即若輕雲流風,你我各自持已,各得其所。”說著,想起一事,遂看了看巷中那一長竄白袍,懶懶笑道:“瞻簀流巷而過,王羲之駐足觀鶯,莫若就此別過,各入來處。何如?”

“理當如此,別過。”

“別過。”

二人對揖作別,一者輾巷而走,一者卷袖觀鶯,動靜入畫,卻因各自不同,背向而行。劉濃心中靜然,命車夫前往紀瞻府,既已作決,尚需與各位尊長辭別,況乎,尚得入衛氏一趟,待歸時,勢必已然頂月。

車隊流出烏衣巷,直奔朱雀橋,將至橋頭,卻見對面行來一竄華麗的牛車,劉濃劍眉微皺,命車夫避於一旁,放下了邊簾。對面轅上的車夫見了白袍,驀然一驚,便欲扭頭回稟,但見白袍已分流,且牛車已至橋心,便只能驅車而過。

劉濃坐於車中,輕輕抹過顫抖的左手,待車軲轆輾地聲遠去,命車夫速走。

背向車隊漸入烏衣巷,因雨方歇,是故車內微悶,侍墨卷開簾,欲讓清風透進來,轉首之間,看見白袍之尾,眸子一滯,顫聲道:“劉,劉郎君……”

劉濃入紀瞻府,恰逢紀瞻與蔡謨等人皆在,正行商議密事。劉濃稍作停留,即告辭離去。紀瞻未允,引劉濃入靜室,二人對座於案。劉濃默然烹茶,紀瞻娓娓敘言,意欲勸劉濃趁勢入江南。劉濃心懷感激,朝著紀瞻大禮稽拜,婉拒。紀瞻無奈,遂後,左右思之,而今王敦已亡,大江已開,便與劉濃細細一番謀劃。

足足一個時辰,紀瞻方才容劉濃離去,並且送至道口。

劉濃來到周顗府,內中遍布白帆,悲聲一片。王敦雖亡,周顗卻未能逃過宿命,亡於王敦刀下。雖未留下“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然,酒量如海的周伯仁終究去矣,且因周顗向來清淡、不近人情,故而家徒四壁,徒留一幹兒女,痛悲春風。

汝南周氏,一半已亡於劉曜,一半即存此院中,粗粗一看,不過寥寥十余人。劉濃感傷莫名,因時緊迫,便未予避人,對其子周閔言,暨待服喪畢,若願出仕,可北入汝南。

遂後,劉濃來至衛氏,弄巷森森,微涼滲人。衛氏已衰,唯老槐依舊挺立。門隨見白袍湧來,神情初驚後喜,當即竄入院中。稍後,中門大開,衛協領著一幹族人迎於門口。

劉濃未予托大,早已下車,負手立於檐下,仰望舊日盛槐。待見了衛協,親密未減,相攜入內。

衛夫人顏色未改,得知劉濃前來,並未恭迎,領著庾文君於後院論賦畫與書法。衛協與庾文君已有子女,長子已有七歲,幼女三歲。頗得衛夫人喜愛,一並於後院聞聽教誨。

劉濃自入後院拜見衛夫人,見其神情微寒,心中不以為意,衛夫人即乃衛夫人,傲骨天生,豈會因時而改。

庾文君看著氣象已具的成都侯,心中側然,近些年,庾氏一落千丈,連衛氏亦有不如,而今族兄雖得保身,然即將奔赴巴東險地,若族兄有失,庾氏即亡也!轉念又思,族兄言,成都侯乃庾氏大敵,若,若其……想著,想著,柔腸百結,螓首微垂。

劉濃見庾文君亦在,神情微微一愣,繼而,見其一雙兒女怯怯的,好奇的看著自己,心中愈發篤定。當即,默然跪坐於衛夫人案前,長長一稽,朗聲道:“劉濃,見過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