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如玉謝安

微雨淅瀝,如牛毛,似花針,將建康城內外靜靜濯洗。

燕子剪雨眷廊,撲羽翻飛,低低的盤過撫欄,繞過憑欄人肩頭,“嗖”的一聲鉆入檐上巢,抖落一蓬細雨,飄染青冠。

劉濃頭戴青冠,身披月袍,負手憑欄遠望,但見得如絲春雨染紅了桃花,滴翠了畔柳,描青了山峰,繪綠了秧畦。此雨足足下了數日,初時暴雨滂沱,漸而細潤,已將城外血跡盡掩。

大戰始畢,劉濃收籠降軍,因身為州刺史,且率軍而來尚未蒙宣召,故屯大軍於城外。司馬睿雖臥榻難起,亦知事態刻不容緩,遂詔太子司馬紹監國。司馬紹當即夜召百官,終宵達旦商討表懲諸事。次日,八百裏烽騎冒雨狂馳,奔向四面八方,招令諸部罷止兵戈,靜待王命。是日,恰逢朱燾入江州會盟三軍的烽信傳至建康,令劉濃長長舒出一口氣。

表書即下:功彰兗州刺史郗鑒,封高平侯,遷車騎將軍,都督青、徐、兗三州軍事,開府儀同三司,鎮合肥;功彰柴桑侯陶侃,進號征南大將軍,都督交、廣、江三州軍事,加散騎常侍,鎮武昌;功彰鎮西將軍劉濃,表成都侯,位列五侯,都督豫州軍事,假節;功彰鎮南將軍朱燾,都督荊、益二州軍事,表曲陽侯;功彰鎮北將軍謝奕,領徐州刺史,表東遷縣侯;功彰歷陽郡守袁耽,進青州刺史,表紅陽侯。尚有謝裒、陸玩、謝鯤以及喪亡於此役的劉隗、周顗等人也亦一一論彰。

懲表未下,因荊、湘、歷三地戰事尚未傳來。唯有桓溫與庾亮例外,駙馬都尉領命而不前,沿江兩岸早已盡知,司馬紹即便有心扶持,亦難抗大局,只得命烽騎申飭桓溫,令其即刻持正,如若不然,一並論罪!至於庾亮,朝中袞袞諸公對此人爭得面紅耳赤,論功論罪皆難言書,司馬紹左右思之,令其北入梁州,為巴東郡守!此命一下,百官面面相窺,巴東乃甘卓鎮之,且直面劉胡、氐成,庾亮若前往,吉兇難料!

劉濃論功居首,彰表卻居三,況且,成都侯雖乃五列侯,然司馬睿昔日即有言,殺王敦者,莫論何人表五千戶侯,而若非劉濃輾轉數千裏、力挽狂瀾,大將軍已然功成。為此,諸公少不得一翻唇槍舌劍,奈何劉濃族望方起,且太過年少,是故,紀瞻等人只得退而求其次,彰五列侯,為開府做綢繆。

因此,司馬紹等人唯恐城下大軍嘩然,復行權宜之計,令紀瞻夜訪劉濃於城郊,著成都侯上表為諸將請功。劉濃對此表彰未有異議,當即上表,且附帶豫州各部,為豫州將士正名。且有一議,豫州貧瘠難以抗胡,故而,理當將王敦屯於石頭城之糧草輜重盡數攜走,而此番大戰豫州有損,是故,當擇降軍整補。紀瞻神情了然,匆匆入城,半日即返,允準!

遂後,歷陽戰事傳來,錢鳳不敵三軍夾擊,欲引軍入合肥,為郗鑒截之半道,陣斬!建康危勢已解,紀瞻與陸玩即勸劉濃引軍回豫州,劉濃早已等得不耐,當即便令荀灌娘引步、騎北回,共計騎軍萬四,步卒七千,其間一萬余,乃成都侯擇降軍之精銳,其余降卒經謝奕徹察,著其清白者歸入建康鎮北軍。且因石頭城糧草輜重過多,因而,不得不存孔蓁一部,以待巨舟往返。

諸事已畢,劉濃站在昔年舊院,孑然憑欄,入目之景,狀若煙雨蒙兮松煙畫,令人迷足而忘返,心中卻並非如此,思念上蔡而憂心豫州,暗忖:“兗州軍即已入徐州,石勒此時定知虛實,勢必入侵兗州,且定將入豫州!灌娘先行率騎北回,鎮許昌,當可制其突入潁川。曲平與羅環引萬余步、騎護輜重入上蔡,待入汝陰郡即兵分兩路,隨後共鎮雍丘,亦可堵其來勢!”心中微松之際,轉念間,又思及華亭,一對兒女出生已有數月,卻未得一見,情不自禁的一聲輕嘆:“三尺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

“妙哉!!”

朗朗贊聲穿雨來,璇即,謝奕掌著桐油鐙跨入院門,站在天井中,擡首看向劉濃,笑道:“瞻簀心懷日月,視名利若阿堵,吾輩當習矣!”說著,一撩袍擺,快步轉梯而上,邊走邊道:“近幾日,諸事繁忙,難以脫身,今日微雨潤袖,你我理當把盞敘懷,牛車已備好,葦席已凈掃,暨待君履!”

好友前來,劉濃胸懷豁然開朗,當即把袖一卷,快步迎上,待至樓梯口,攬袖於眉,慢慢一揖,微笑道:“正欲入城尋無奕,殊不知無奕卻自來。若不嫌此院簡陋,莫若就地擺案,徐飲清風共暢懷。”

謝奕把鐙一收,抖了抖袍擺雨跡,看了看雨中小院,笑道:“瞻簀每臨建康,必入此院,實乃念舊之人矣!此院甚好,處清溪之畔,小橋竹林半掩,恰若一畫矣。然,今日乃謝奕之請,莫非鎮西將軍、成都侯嫌棄謝奕乎?”說著,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