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上蔡四景

十裏上蔡城,堆柳簇雲燕色青,冉枝花鶯鳴春分,間或得見,紙鶯乘著春風高飛於天,又有牧童復引短笛,一縷縷,一聲聲。

縷縷喚新,聲聲催綠。儼然一方樂土,若與昔年相較,恍若兩世。

橋遊思跪坐於窗前,捧著金絲楠木小手爐,明眸秋瞳剪著簾外梨花,晴焉跪伏在她的身側,將小娘子的三千秀發斜斜攬於懷中,如鍛似烏錦,微弱淺陽悄落其上,隱有暗暗玉瑩流動。青梳三十二齒,宛若溫柔的手,緩緩拂過發端。

霎那間,烏雪似瀑布,滾蕩不休。

晴焉眼睛迷了迷,稍徐,彎著嘴角,把青梳伸入水盆中蘸了蘸,至中腹輕抹,將雪抹作鍛,輕聲道:“小娘子,稍後是作畫呢,尚是行棋?亦或與閭柔放紙鶯?”

三月梨花三月雪,一束一簇暗香來,橋遊思眸子凝在梨容中,根本未聽清。

晴焉歪著腦袋瞥了瞥,嫣然道:“小娘子,劉郎君常言梨花性潔,冰清澈魂,不應人間物語。其實,依晴焉看啊,任它千樹萬樹齊開,也不若小娘子往樹下一倚呢。君不見,君不見,每每小娘子俏立於樹下,劉郎君的魂便飛了麽……”

“噗嗤……”

橋遊思莞爾一笑,慢轉瑤首,伸出根雪嫩手指頭,點了下晴焉的額角。而此一指,便似絳珠仙子點雪,點得雪融百花開,主仆二女目目相顧,櫻唇綻放,嬌嬌淺笑。

“格格,劉中郎,梨花美乎,君不見乎,唯余我家小娘子也……”

“晴焉,不許笑話他……”

室內笑聲融春。

少傾,晴焉給小娘子梳了個獨特的發髻,類似十字髻卻非,後腦未疊發,滿把青絲水泄至腿彎,臉頰兩側締結雙環,各系一朵雪蓮,俏俏拂著耳墜明月珠,夾得臉蛋嬌小盈俏,既端莊又明麗。

晴焉捧著銅鏡,歪頭欣賞著新式發髻,笑道:“小娘子,瞧瞧,尚可否?”

“尚可。”

橋遊思未照鏡子,麗質本天生,何需明珠寄,捧著小手爐來到院外梨樹下,仰著螓首,淺淺閉了眸子,嗅了一口清新的香氣,嘴角慢慢綻放。

小娘子真美,美到極致也,劉中郎每日看著,心裏應是難以物語吧……晴焉倚於廊柱,撲扇著眼瞼,愣愣的想。

紅筱從劉濃的房中出來,看得也是一愣,款步走到梨樹下,輕聲道:“小娘子,可是要擺案作畫?”

“嗯,勞煩了。”

橋遊思眯著眼,笑了一笑。

紅筱淺淺一笑,端著手福了一福,隨後邁著紅繡履,走入室中,須臾,單掌托著一張烏桃案走出來。案長丈二,極沉,乃是烏桃木,怕不有近百斤。這一幕極美,窈窕女子身姿曼妙,烏桃矮案硬朗如鐵,恰作一畫。

晴焉吐了吐舌頭,心道:“紅筱阿姐好厲害,若是晴焉,扛也扛不出來,說不得,說不得倒會教矮案壓,壓扁……”見矮案已然置放,當即,入室抱出一卷白葦席,細細的鋪展於樹下。

紅筱走到廊上,搭眉看了一眼艷陽春日,旋步走進室中,捧出了套甲木人,又打來兩盆清水,對著日頭,默然濯甲。自打橋遊思北來,紅筱便奉劉濃之命,需得寸步不離,炎鳳衛實乃為橋遊思所建。

梨枝融雪,葦席簇白,一身雪紗的橋遊思,款款落座於其中,恰若冰雪天女。

皓腕凝雲,墨筆淺繪,橋遊思作畫與陸舒窈恰恰相反,陸舒窈擅濃墨,橋遊思擅細描,一筆一縷巧奪天工,勾勒靜月流思,描捕朗日清風。

此乃盛景繁畫,描的是上蔡。自劉中郎歸江南而始,小女郎畫了足足三月,畫中總有四景,各作春夏秋冬。

但見得,春夏之景,繁華簇柳,鳥語花香。青青弄巷中,童子盤腿坐於門前,手捧短笛。劉中郎身著箭袍,孑然立於風中,目逐村落、竹林、籬笆墻,頭微微歪著,好似正在細捕風中隱約的笛聲,薄薄的刀唇微翹。

秋冬之色,落葉浮水,一枝梅花偷染墻,劉中郎身披鐵甲著白袍,時而按劍徐行於雪,隔墻嗅梅;倏爾,牽著飛雪,緩步於月下,來到城中井前,俯視一盞月。

待點盡那最後一筆,橋遊思鼻翼兩側滾著顆顆細汗,把筆緩緩一擱,揉了揉腕,眯著眼睛浸神入畫,好似與劉中郎手牽著手,慢漫走過了春夏秋冬,年月靜瀾若斯,小女郎情不自禁的嫣然一笑。

“奇也,奇也……”晴焉微微傾身,眸子落進畫中,細細找了一通,撅了撅嘴,皺眉道:“小娘子,為何畫中無小娘子呢?”說著,見小娘子鼻尖染汗,便又掏出絲貼,為小娘子蘸盡細汗。

橋遊思伸出素手,以袖子緩緩揮著畫墨,笑道:“晴焉,且去看看,若是他歸來,請來觀畫。”

晴焉顫了顫眉,脫口道:“劉中郎巡示汝南,若是歸來,定然不請自來,何需晴焉……”瞅了瞅小娘子,掩了掩嘴,柔聲道:“是,婢子這便去看看。”心裏卻道:“小娘子念著劉中郎呢,一日不見兮,如隔三春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