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雄傑祖逖

老樹參天聳立,烏黑虬枝宛若手掌抓向天空,好似欲將頭頂紅日扯落。

祖逖擡頭仰望,眼睛慢慢眯起來,在那彎曲交錯的樹杆節枝處,初發一點嫩芽,碧綠喜人。老將軍裂了裂嘴,費力的解開裙甲,對著粗壯的樹根撒了一泡尿,迎著微寒春風抖了抖。

駱隆從山下來,慢悠悠走到近前,揖道:“將軍,據內情悉,厭次之戰已畢,邵續、段匹磾不敵石虎與桃豹,已然城破人亡。”

祖逖皺了皺眉,復系裙甲,默然走向山顛邊緣,坐在石頭上,沉聲道:“年前,涼州牧張寔為部下陰弑,其弟張茂復掌涼州,雖力克動亂,卻終究屈身與劉曜言和。月半前,鮮卑暮容廆不敵石勒,敗守漁陽。而今,北地唯余代州烽煙猶燃,故而,想必石勒與劉曜將卷騎復來矣!”

駱隆朝著老樹灌了一通,拍了拍手,理了理冠帶,走到祖逖身旁,揖道:“將軍所言極是,胡人內亂與外敵盡去,勢必復圖洛陽,而今屯田方畢,理應早作綢繆。”

山下,鐵甲如潮湧,漫漫卷向陳留,祖逖目遂著大軍北移,扯了根野草放在嘴裏慢嚼,品嘗著泥土的清香味道,花白的頭發隨風飄揚,肅殺的神情透著弱不可察的疲態。

英雄便若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老將已老,頜紋深森,唯余目光堅硬如鐵。

駱隆稍待了一會,見祖逖猶自陷入沉思,便撩起袍角,坐在野草中,眯著眼,看著旌旗漫天,徐陣如林,淡聲道:“將軍,洛陽城堅,胡人若欲復圖洛陽,勢必攻伐滎陽,從而引李司州分兵據守,再逐一克之!依駱隆之見,洛陽恐難固守,莫若修書一封規勸李司州,使其將洛陽之民內遷豫州,如此亦好補豫州……”

“罷了!”

祖逖擺了擺手,心道:“李矩其人頑固,豈會拱手相讓?”稍稍一想,沉聲道:“吾料,石勒必然與我對陣於陳留,將我困頓於此。李矩斷不會棄洛陽、滎陽,若兩者兼顧,恐兩者皆失。速傳我命,令韓離率部入洛陽,共防北胡!命韓潛率部出陳國,屯於大河,若有異動,即刻入滎陽!”

“將軍,不可!”

駱隆大驚失色,勸道:“將軍,萬萬不可,而今我豫州兵力共計四萬余,韓屯騎已卻一萬,若再卻五千悍卒,屆時,如何抵擋石勒大軍?據悉,石勒已屯五萬大軍於鄴城……”

“哈,哈哈……”

祖逖放聲長笑,站起身來,指著鄴城方向,不屑地道:“石勒,敗軍之將矣,焉敢言勇乎?其人屯軍倍過於我,卻不敢肆進,將膽已碎矣,有何懼之?復傳我命,令韓續增兵三千入虎牢,吾獨率兩萬據陳留,足可卻敵!”

駱隆眉頭緊皺,沉聲道:“將軍勇冠天下,石勒自是不敵。然兵者大事矣,不可不察,不容不慎。入洛陽之軍,但為守城故,何需騎卒?莫若遣擅守之步卒而往,復留韓曲都之騎軍於野。至此,縱然遇事,亦可從容應對!”

“擅守步卒……”聞言,祖逖叉著腰,眉心凝川,斜視駱隆。

駱隆默然一揖,面色渾然不改。

祖逖眯著眼,沉聲道:“罷,且命士言率所部五千,屯於陳國,見勢增援洛陽!”(祖納,祖士言)

“諾!”

駱隆應聲而起,抖了抖袖,正欲領命而去,卻聽祖逖道:“稍後,我當致信與瞻簀,依汝之見,瞻簀可會入洛陽?”

“駱隆不知!”

“唉……”

祖逖驀然一聲長嘆,自年前一別,他曾數度召劉濃至雍丘會晤,劉濃皆婉言相拒,其為何故,老將軍心知肚明,默然走到老樹下,擡頭眺望,喃道:“昔日,瞻簀曾言,守江必據淮,據淮戰大河,南北通連一氣,方可盡復北地。如今,豫州已竭,莫非吾之所為,錯耶?”

駱隆垂著袖子,未予回答。

祖逖又悵然道:“興許錯矣,然事已至此,祖逖已顧不得了,唯有謹守故土,且待有朝一日,覆面黃土時,再靜觀英雄叠起,匡復九州!”言至此處,眉鋒愈來愈銳,凝視著樹上那點綠蕊,嘆道:“此戰,石勒乃虛張聲勢爾,然滎陽與洛陽,僅可保其一,瞻簀若不願往,暨罷!待此戰罷,吾再修書一封,邀瞻簀至陳國會晤,依汝之見,瞻簀將至否?”

駱隆沉沉一揖:“將軍,劉中郎乃大義之人,依駱隆度之,其人必至!”

“但願如此!”

稍徐,祖逖按劍走下山坡,翻身上馬,望向紅日下的大軍,對駱隆道:“吾自入陳留,汝且傳令士言,令其不得延誤。”頓了一頓,沉聲道:“瞻簀之信,汝代我執筆,邀其入許昌,洛陽……見勢而為也,去或不去,聽之任之!依吾所料,此戰之後,石勒與劉曜理當互伐也!洛陽,洛陽,莫論何人得之,必然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