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鑄城於心

暮色暗淡,殘陽如血。

此城,數度被焚,廢棄已有數載。在瓦礫亂滾的縣公署內,劉濃召集諸將以及薛恭與劉乂等人,共議諸事。帳中文武皆在,數十營民首領俱從,逐一席地而坐。劉濃未卸甲,踞坐於正中一塊瓦礫上。

百廢待興,亦講究不得。

其議有三:一,播種,二,劃民,三,復城。

播種乃頭等大事,經得一番商議,薛恭建議,沿城鏟野。因上蔡縣城乃汝南重鎮,是以飽受胡騎肆掠,每當胡騎至時,必至上蔡縣城佐近燒殺搶掠。故,方圓二十裏內,荒村無數,曠野成片。

徐乂乃冀州流民,攜民逃竄至此,見曠野中竟藏了不少野物,便領民就食於野。若是鏟野,其生機便絕。不過,劉濃對其一視同仁。只是如此一來,劉濃不得不再播十日軍糧以充種糧。

經薛恭粗略查核,除去軍士,而今上蔡之流民,共計一萬三千余人。薛恭久為流民之首,當即建議,將流民劃為二十屯,仿秦制,每屯設裏正一人,統轄一村,而人選皆有現成,倒是不缺。

劉濃點頭應允,此制雖與晉律有異,但正值亂世,理當行非常之法。況且,晉初制度混亂不堪,江南與江北各行其事,為眾所周知之事。即便有人以此為詬病,他也不懼,皆因朝中尚有紀瞻等人襄助。

薛恭之子薛禮坐在一塊瓦礫上,目光炯視劉濃,忽然道:“劉府君,阿父,上蔡縣一馬平川,若劃為二十屯,散落各村。日後,若是胡騎至時,該當何如?”

薛恭瞥了一眼身側的兒子,不悅道:“自祖豫州與李司州聯合抗北以來,胡騎已有兩年未曾踏足汝南,何故作杞人之憂?!”

“不然!”

薄盛眉頭一皺,沉聲道:“前兩年胡騎未至汝南,乃因胡人內亂不休,而今石勒雖與劉曜決裂,但兩者未行互伐,反勒兵劃境各治。是以,當去歲祖豫州戰石勒時,劉曜隨即出兵伐李司州,二者相互牽制,使祖豫州未得增援,退守淮南。況乎,如今李司州兵散四處,雖未呈險,但胡騎可聚可散,指不定,他日便有零星之騎踏入汝南!”

一語落地,震驚四座。諸將尚可,而流民首領則紛紛面顯懼色。去歲,汝陰境便曾遭胡人鐵騎搶掠!胡人殘暴,來去如風,如蝗蟲一般卷過四野,燒光一切,致使赤地百裏,顆粒無存!若種之不獲,種之何意?

劉濃瞥了一眼薄盛,暗暗一嘆,心知薄盛非同他人,待已之心尚未赤誠,故而,其人時常以言語試探。不過,其人所言非虛,事不豫則廢,理當早做準備,豈可種糧與胡人!

這時,郭璞捋著短須,搖頭道:“薄首領所言差矣,且不言,祖豫州帳下大將韓潛陳軍一萬於封丘,便道祖豫州不日將率軍三萬進駐雍丘,二丘互作犄角,兵鋒直指陳留!當此際,石勒插翅亦難西進汝南!”言至此處,一頓,挑眉看向荀娘子,陰陽怪氣地道:“荀娘子深黯時局,且久居襄陽,不知對劉胡知之幾何?”

“咦……”

荀灌娘正在與紅筱說悄悄話,聞聽此言,頓時大怒,噌的起身,指著郭璞的鼻子,怒道:“劉胡,劉胡不足慮也!”

說著,秀目環掃,在劉濃身上一滯,冷聲道:“劉胡,自劉淵亡後,暴發勒準之亂,劉曜趁勢奪位,因得名不正,故而,關隴叛亂四起。依灌娘度之,去歲劉曜之所以伐李司州聲援石勒,不過乃安撫石勒也!如今李司州雖分散置守,但榮陽尚有八千戰卒。劉曜揮兵至內,洛陽尚未守固,豈有兵力再襲汝南?”再一頓,揚聲道:“兩載之內,汝南當無戰事!”

“妙哉!!”

劉濃拍膝稱贊,目亮如漆星,心道:“果乃千古奇女子也,竟剝蠶抽絲的將劉曜處境一言道盡!其人大才,其百花精騎,戰力非凡!唉,惜乎,其乃客軍……”

思及至此,他的眼光越來越熾烈,看得荀灌娘秀眉倒挑。而一幹流民,聽聞此番時局剖悉,頓時神情大緩。

便在荀娘子即將作怒之時,劉濃匆匆轉走眼光,抹了下左手,笑道:“諸位所言甚是,然,事不可寄於他人之肩,我等理當為此綢繆!上蔡雖是平原,但縣城居高處險,足可一眼盡攬。我之意,復城作塢,駐軍於此!再設崗哨於北,一旦胡人鐵騎前來,舉火相告,各村速撤城中。若來上萬大軍,當據城而守,只要糧草不絕,即便來敵十倍,亦難破此城!若是零散千余鐵騎,劉濃當斬盡頭顱掛於碑上!”

千余鐵騎!斬盡頭顱……

一幹流民雖有不少曾眼見白袍之威,但卻仍然不敢想象此景。往年,零散鐵騎從未過千,可時常是幾百胡騎縱橫往來,驅趕著成千上萬的流民,殺其父,奪其母,虜其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