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竹帛難書

昌華一聲輕喝,頓時又將滿堂之人震住。

眾人面面相窺時,昌任奇道:“華兒,可是有何不妥?”

昌華抖了抖寬袖,朝著昌任一揖,淡聲道:“阿父,但且視之,如此可是士族之儀?”說著,眼光緩緩掃過堂中眾人。

堂中眾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不知其意,昌許卻看出了究理,指著昌漠等人的衣冠,皺眉道:“著胡人之衫。”又指向堂中亂七八糟的胡凳,冷笑道:“踞胡人之凳,如此,豈是士族之儀!”

一語既出,堂中一靜。

唉……

昌華一聲暗嘆,神州陸沉,為保家族血脈不亡,家族中人已然分作兩派,一派習胡,一派思漢,而眼下,尚是先顧及接待那華亭劉濃!當即便吩咐眾人換衫,把胡凳撤走,鋪上葦席,又命昌華前去回帖。

就在昌氏眾人亂哄哄換衫之時,劉濃亦在換裝,紅筱攬著他的長發,用木梳細細的梳理,織素則在一旁將那頂青冠擦得人影可鑒。

紅筱手巧不弱於綠蘿,不多時便已將冠束好,又拿出寬袍大袖衫為劉濃換上,稍稍想了一想,問道:“小郎君,可要著木屐?”

“不必了,便如此。”

劉濃站起身,揮了揮衣袖,袍角帶起一陣風,身上也是輕飄飄的,不由得愣了一愣,許久不曾穿它,竟有些陌生了,而後微微一笑,慢步向帳外度去。

“小郎君,且稍待。”

紅筱眼尖,一眼看見小郎君的內服腰帶尚未系好,身子一旋,便已來到劉濃面前,巧巧一伏,已然跪在地上,就地替他捏起玉帶邊角來。

“不,不必了……”

劉濃聲音有些沙,以他的角度看去,正好可見紅筱身子翹凸得厲害,突然之間,便想起了昔日綠蘿也曾這樣替他系過腰帶,一想起綠蘿,胸口便是一熱,趕緊摒除念頭。殊不知,轉念之時,又想起了那日紅筱與織素沐浴時的對話,霎時間,面上微紅微紅。

“咦……”紅筱一聲輕咦。

“嗯!!”

劉濃重重一聲咳嗽,揮袖出帳,大步若流星。

紅筱看著劉濃的背影,臉上慢慢的紅了。織素走過來,歪著腦袋看了一眼,奇道:“紅筱阿姐,小郎君走路的樣子,好古怪……”

劉濃在帳外轉角處站了片刻,待身子平復後,哂然一笑。

這時,來福與郭璞帶著一隊人行來,待至近前,沉聲道:“小郎君,昌氏來人了。”

劉濃道:“人在何處?”

來福道:“在營外等候。”說著,濃眉一皺,猶豫道:“小郎君,咱們何不多帶些部曲入內?”

劉濃揮著大袖,邊走邊道:“此乃拜訪,怎可攜帶過多刀兵?況且,一旦進入塢堡,即便帶上百人,亦未必能出!”

來福濃眉緊皺,幾翻欲言又止,終是勸道:“小郎君,何苦以身犯險?”

郭璞捋著胡須,臟兮兮的衣袖隨風亂飄,搖頭晃腦的道:“非也,此行理當無險。自永嘉之亂後,北地士族未行南渡者,十之八九皆亡。而昌氏既能得存於此,便定非拙愚莽撞之族。但且寬心,稍後飽飲好酒便是。”

來福按著重劍的手一頓,眯著眼看了看郭璞,暗道:“若非汝唆使小郎君,小郎君豈會犯險?”

郭璞卻故作未見,只顧捋著短須,闊步而行。

劉濃見來福猶自憂心沖沖,便笑道:“來福,既入北豫州,有些險,便不得不犯!若此時不入險,恐來日必將大險!”

郭璞道:“然也,四戰之地,人心不古。由汝陰至上蔡塢堡成林,孰知幾人向晉?幾人通胡?為家族計,僑妝流匪襲擊我等,待石勒兵鋒至時便等有功,何樂而不為?在壽春時,郭璞已然探得,昌家塢實力較弱,且緊臨淮南,若不趁祖豫州即將北上之際,行此策逼其就犯,使後續塢堡有例可循之下,再欲襲擊我等之時,便會有所顧忌。莫非,真要橫沖直撞入上蔡乎?若是如此,即便可縱穿汝陰而至,恐部曲也所剩無幾。”

說話之間,已然來到營門口。

劉濃平目一視,只見門口有一人負手而立,十六七歲上下,面目俊秀,眼睛極清,仿佛照影可見。

待見了劉濃,那人神情一怔,少傾,眼神徐徐回復,揖道:“慎縣昌華,見過劉郎君。”

劉濃淡然一笑,回禮道:“華亭劉濃,見過昌郎君,打擾了。”

昌華眉梢一揚,嘴角一裂,再次揖道:“劉郎君遠道而來,昌氏理當盡地主之誼,何言打擾。劉郎君,請。”言罷,將手一擺,引劉濃入吊橋。

長三丈,寬丈余的吊橋架在護塢河兩岸,昌華徐引於右,劉濃緩行於左,來福與郭璞位於兩人身後,再後便是二十名白袍。

“咚!”

當行至吊橋中腹時,一聲鐘聲從頭頂渾蕩而起。劉濃慢慢擡著一看,只見塢墻上密密麻麻的站滿了人,人人手持長弓,雖未拉弓上弦,但也頗具幾分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