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桃源難容

酒香飄滿塢堡下,來人嗅了嗅鼻子,朝著劉濃直步而行。

腰間長劍隨著步伐,一晃、一晃。

待至近前,老實不客氣的將袍一撩,落座於席,端起來福的酒碗,抿了一口,半眯著眼,贊道:“妙哉,好酒!”

劉濃看著她腰間的長劍,劍眉微皺,此劍極為眼熟,劍鞘密布華紋,劍鍔處嵌著三粒翡翠。

那人秀眉一揚,冷聲道:“看甚,莫非不識得此劍?”

劉濃摸了摸鼻子,訕訕落座,不理她,卻又忍不住仰了仰脖子。

眾人面色各異,來福凝視了一眼來人的喉嚨,再瞅了瞅小郎君,原本防備著的雙肩頓時一松,嘿嘿傻笑。

韓翁見兩人神情有異,而他也一眼便將來人辯出,這是個僑妝的女子,想來和這劉英雄有舊,當即便將手一揮,笑道:“既是同南而來,理當共聚一席,劉英雄,且容老朽借酒為敬!”

當下,眾人開動,飲酒的飲酒,慢聊的慢聊。

只是苦了北宮與曲平,行軍不沾酒,聞著酒香陣陣透懷,渾身麻癢難耐,卻只能拼命吃肉。

郭璞酒量極大,然卻無酒可滋豪飲,只得慢飲小酌,低聲的向韓翁打探著淮南諸事。韓翁也不疑有它,一一據實以告。

待得酒足飯飽後,韓翁喝得七葷八素入塢堡安憩,老張婦孺與白袍一道收拾完殘局,也都默然退卻,營地門口頓顯寂靜。

夕陽余輝灑落軍帳口,劉濃挑簾而出,來到軍營外,但見村中炊煙也起,股股直冒。韓翁之孫韓靈正沿著塢堡斜坡,一路歡笑著奔下來,身後跟著一只碩大的黑狗。而稍遠一些的空地上,那人的部曲亦正在忙碌紮營。田野間,辛勞一日的老農扛著鋤頭歸來,見了劉濃彎身行禮。

紅日,在遙遠的天邊慢慢下垂,四野不聞喧囂,唯有寧靜。

“但使人心安,何處不桃源?”

劉濃走到田埂上,雙拳對於胸前,緩緩一闊,而後舉手向天,渾身上下傳“噼裏啪啦”一陣爆豆聲。紅筱領著十名劍衛走到他身後,見小郎君對著落日伸臂展腰,嘴角微微一翹。織素也在她身旁不遠處,正與韓靈一道采田間野草,韓靈想編只小草馬。

郭璞搖頭晃腦的走過來,站在劉濃身側一同看日墜,聲音略低:“郎君,可知此翁乃是何人?”

劉濃微笑道:“正節之老翁,我等之楷模!”

郭璞嘴角一裂,捋著黑短須:“此翁乃是韓潛之父,韓潛乃是祖豫州帳下大將,往南十五裏,軍塢百人將乃是韓翁八子韓續,往東三十裏有駐軍一千,騎督乃是此翁五子,韓離。自祖豫州南來之時,韓氏便舉族相從,征東討西、戰胡已有七載,滿門皆英傑爾!”

韓潛,竟是祖豫州帳下頭號大將韓潛?!

劉濃微微一怔,回頭看了一眼夕陽下的塢堡,贊道:“虎父養雄子,當如是也!”

“然也!”

郭璞眯著眼睛回望塢堡,壓低著聲音,面帶喜色地道:“郎君乃大德大貴之人,天必賜福以佑。前幾日郭璞尚憂,不料憂慮尚未卻眉,此翁便來。若使與此翁交好,定可免卻諸多後顧之憂。此事,郎君不宜顯,而郭璞理當往矣!”說著,對劉濃深深一揖,揮起臟兮兮的袍袖,朝著塢堡徑自而去。

劉濃嘴角默然而裂,搖了搖頭,撩起衣袍下擺就地而坐,順手扯了根青草銜在口中。繼而,心中越來越靜,順勢便躺了下來,翹了個二郎腿,以手枕頭。

草風悠悠,吹得人欲眠。

正欲摘兩片草葉蓋眼,左側卻閃現出一雙小小的青色步履,而紅筱的緋色長裙也同時飄在了右側。順著那小巧的步履往上一看,目光頓時為之一定。

“看甚?”來人冷冷的問。

劉濃愣了一愣,她穿著寬袍大袖,而寬袍內中乃是脛衣,以此角度看去,內間風光委實不雅。趕緊轉走眼光,坐起身來,看著她腰間的長劍,淡然道:“原是荀娘子,在歷陽時,劉濃眼拙,竟未辯出此劍。”

此人,正是劉濃在建康宮所遇的那名女校尉,東晉唯一的女將領,荀娘子。

荀娘子撇了一眼紅筱,默然坐在劉濃身側,淡聲道:“江左盡傳的美郎君,汝怎會舍棄江東之繁華,而來此地?此地無詩也無雅,唯有落日如血,不怕至而不歸乎?”

劉濃道:“荀娘子,又為何而來?”

荀娘子眯了下眼,看了看劉濃咬在嘴邊青草,冷聲道:“我欲往襄陽。”

劉濃笑道:“若往襄陽,何需經淮南。”

“我本不欲至淮南,途經歷陽時,不想卻遇見了你,便改了主意。想看看,名傳江左的美男子能否抵達淮南,亦或行至一半,調首回江南。”

荀娘子也扯了根青草,學著他的模樣,歪歪的銜在嘴邊,神情與姿式契合之極,任誰見了,都會覺得這是一個灑脫的美郎君,奈何她的喉結卻光潔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