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野山貴客

公元319年秋。

八月初,匈奴劉曜遷都長安,改漢為趙。

劉曜大將石勒緊隨其後占據襄國,自稱為王,與劉曜決裂。

祖豫州聞知後大喜,當即整戈備甲,於九月初揮軍北上戰石勒。與此同時,兗州刺史希鑒率兩萬大軍攻擊叛將徐龕,意在牽制石勒,與祖豫州互為倚角;平南將軍陶侃聞後擊節大贊,再度出軍掃蕩廣、交二州;益州刺史朱燾隨即挺軍擊成漢,拉開涪陵之戰。

各方軍事訊息如插上翅膀了的鯤鵬,掠過江左飛入建康,一時間朝野內外聞知,無不彈冠相慶。而劉濃卻與此時送餞劉訚於渡口,並再三叮囑劉訚不可深入。

垂柳映江,暗影成叢。

“小郎君,劉訚去了。”

“去吧,切莫冒進。”

“是,小郎君。”

劉訚跨上江畔之舟,朝著岸上柳下的小郎君長稽不起,身下之船分水而走,待漸行漸遠時,擡起頭來放眼望去,只見一截月衫飄浮於江邊那道湛青柳線,想必小郎君猶在凝望。

“小郎君,珍重……”

劉訚理了理被風零亂的方巾,攬手於眉,朝著岸上三度長叩,而後轉身入倉。倉中坐著二十名帶刀白袍,個個面色肅然,他們將渡過大江,以入歷陽造訪為名縱穿大江口王敦部下軍帳。

“小郎君,天漸寒,穿件披袍吧……”

革緋捧著一件披袍走過來,將近秋分時節,建康因臨水而天氣濕寒,綠蘿早早的備好了衣衫,以便小郎君更換。袍面是余杭丁氏所出的細料,上面的刺繡卻出自綠蘿之手,海棠不像海棠,倒像束束蠟梅。為此,綠蘿曾被洛羽戲言嘲笑,但綠蘿卻並不認可,因為小郎君每次穿她繡的袍子,那眼光仿佛都是帶著贊許的。

雖未至凜冬,但今年的冬天,勢必更冷。

劉濃接過月色披風,用力一抖,順手披在肩上。

革緋走上前,替他整理著胸前未系好的頸帶,輕聲道:“小郎君勿需擔心,劉管事經商多年,行事自有分寸。”轉念間,又想起了昔年,微微一笑,細聲道:“小郎君個子長得真快,都快高過革緋一頭了,昔年尚不及革緋之肩呢。”說著,伸出手欲拍劉濃之肩。

革緋不熏香,身上卻有淡淡的香氣,她是劉濃劍術的啟蒙老師,對劉濃和來福都極是嚴厲,每當劉濃練劍有了長進,她都會以劍拍肩表示贊許,劉濃向來對她尊敬有加,但現下卻有些不習慣,稍稍退了一步。

“小郎君……”

革緋神情微愕,手揚在半空,江風拂起發絲,燎著側臉的一角。看著眼前的少年郎君,面部輪廓已非往日珠潤,盡顯英俊挺拔,淡雅的女子似想起甚,慢慢的曲身,柔聲道:“小郎君,革緋並非有意冒犯。”心中卻道:小娘子言,小郎君已然長成,乃闔族之主,理應威嚴……

“咳!”

劉濃手拳置於唇下,幹咳了一聲,整了整肩上披風,大步走向道旁之車,邊走邊道:“勿需如此,你且先回,我尚要赴好友之約。”

“是。”

“革緋……”

革緋領著幾名青衣隱衛正欲離去,聽見喚聲一回頭,只見小郎君正站在轅上微笑著向她點頭。輕輕一眨睫毛,似有所思,淺淺一笑,曲身萬福。

劉濃唇角微裂,鉆入簾中,來福朝著革緋恭敬的含了含首,一揚牛鞭,牛車沿道而走。

革緋目送車尾隱在柳叢深處,眼角慢慢彎起來。那一日,她故意在小郎君面前挑明不信任劉訚,小郎君自幼聰慧無比,果然當即便令劉訚獨自前往,而劉訚多年來的心結,終在那時解開。

一切靜好……

革緋返南入城,劉濃往北至鐘山。

鐘山,集兩川之毓秀,氣象宏偉萬千,遍山滿布蒼松,遠遠一觀,如青龍盤江,遙鎮建康。武候諸葛昔年曾遊歷於此,贊道:“鐘山龍蟠,石頭虎踞,此帝王之宅也!”故而,吳王孫權之陵便在此山深處。因此,江東本地士族多喜在此山中徘徊,從而勉懷昔日吳土。王導有意彌合南北之痕,便在山顛上新建一寺,名曰:鐘山寺。閑暇之余,時常帶著北地雅士來此地歌詠賦雅。

是以,此地常年人車不絕。

車行山下而止,挑簾而出,站在轅上一觀,道旁兩側停靠著幾輛華麗的牛車,十來名帶刀隨從正穿行於其中,幾名俏麗的小婢穿紅著綠飄漫而過,想必又是那家子弟入山遊玩。而劉濃來此,乃是應支遁邀約,他與支遁已有經年未見,到建康後也曾去造訪支遁,未料支遁卻不在建康。日前,支遁不知從何地歸來,到酒肆造訪他,他又不在,支遁便留下一書,約他今日遊玩鐘山寺。

“劉郎君!”

“瞻簀!”

兩聲喚聲遙遙傳來,尋聲一望,只見在那寬大的青石道中,身著雪白寬衫的支遁正迎面行來,而一身烏衣的謝奕卻抱了雙臂斜靠著一株古松,裂著嘴角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