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靜待風起

太子舍人,秦置此官延續至漢魏,至東晉時共計十六人,隸屬太子府掌文章書記,乃七品清職。

建元之初,司馬睿與王導為收北地世家之心,故而頒布諸多憂待法令,十六位太子舍人也無一空缺。

依紀瞻綢繆,此事宜緩不宜急,待得秋分之後,各郡治便將奉令入召建康述職,屆時定有晉位散騎者,而他早已與身為太子舍人的友人商妥。

至於吏部牒品任職,待謀取太子舍人後再論。

如星羅棋盤,東一勾,西一連,終至兵馬成陣,而今子已落盤,只需沉神靜觀。

謀職非同蓄名,劉濃當宜靜,紀瞻聞風動,再有謝裒等尊長推波助瀾,若是不出較大意外,太子舍人便將在濃秋之時攬入囊中。而徐縣雖為徐州州治,但畢竟已屬江北,對於養尊處優的世家子弟而言,數年前那場夢魘,鐵騎撞入香夢中,廝殺與濃血歷歷在目,想來此職無人角逐。

入雪,回華亭……

清晨軟風拂過林梢,竹葉沙沙作響,清涼之意由上而下漫至畫園中。畫園不大,上下兩層朱樓,呈四方合圍,並無亭台與假山,唯有一方清潭嵌於院角。

青草潭邊,綿鋪簇新白葦席一方,斜置烏桃矮案一張。

案上擺著諸多物事,一柄翹嘴鶴壺,兩盞玉蘭杯,雲屯似墨鑄,烏府若龜伏,鳴泉七葉蓮,分盈、執仗在兩邊,又有歸潔、遞火、國風……

案後的少年郎君頭戴青冠,一根似玉若木烏墨簪東西作貫,兩縷同色細緌沿耳際系在項下。內著合身勁衫,外罩月色長袍,曲線如水流,滾邊顯奢華,逆陽而視,左胸暗繡一束碗大薔薇。再觀其人,面若渾玉隱泛光澤、白而不蒼,兩道劍眉斜插入鬢,一對星目沉穩若淵,挺鼻似懸鋒,抿唇作刀語;手背寬大,十指修長,根根若玉鑄。

而此刻,這雙修節而有力的手正提著鶴壺,點水成珠,作九點頭。

珠線滾落蘭盞,清香漫浸,漸爾盎然一片。

“樸,樸樸……”

重重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來福在前,黑碳頭在後,前者昂首闊步大大咧咧,後者縮手縮腳東張西望。待將至近前時,來福一把捉住黑碳頭,拍了拍他的肩,低聲一陣耳語。黑碳頭眼中光芒一縮,聚作一點針星,似有不願。來福濃眉一挑,面寒若水。黑碳頭眯了下眼睛,點了點頭。

來福按劍向前,闔首道:“小郎君,人帶來了……”

“樸通……”黑碳頭沉沉的跪在地上,低垂著頭,雙手作爪按地。

劉濃捧起茶碗抿了一口,掃了一眼案前之人,眼角微微一眯,笑道:“勿需如此,起來吧。”

“諾!”話將落腳,黑碳頭腳尖用力一掂,虛虛跪著的膝立馬一挺,昂身站在案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劉濃,方才他並非實跪,離地尚有一寸。

“叫何名?”劉濃伸出一根手指,扣了扣案。

“小郎君,這胡人小人不知禮儀,莫怪。”

來福按著劍跪坐在地上,順手一把將昂立的黑碳頭拉下,惱道:“跪坐就姿,如松坐鐘,教汝已有三遍,仍究不會,要汝何用?”

黑碳道:“若洛不跪,若洛只跪獸神。”

說的乃是胡語,來福聽不懂,皺了皺眉。

劉濃淡然道:“汝乃羯人亦或鮮卑?”

黑碳頭:“羯人!!”

“哦?”

劉濃微微一笑,將茶碗一擱,瞅了瞅黑碳頭始終離地寸余的膝蓋,漫不經心笑問:“獸神何等模樣?”

黑碳頭下意識地昂首道:“曾神豈可直視!”

劉濃笑道:“其狀雄哉,噬虎獵熊羆,身具五爪,紋如狸而色青,類馬似牛,吻上生角,背上飛翼,迅走若奔雷,浩蕩而有聲。然否?”

“咦……你,你……”黑碳頭驚呆了,伸手指著劉濃,滿臉不可思議。

劉濃慢吞吞地道:“此獸乃鮮卑之神,若洛乃鮮卑之姓,汝,乃羯人亦或鮮卑?”

“羯人!!!”黑碳頭一聽此問,立即扯著脖子大聲嚷,面上神情正然,眼神亦坦蕩,好似他真是羯人一般。

“哈哈……”

來福被他逗樂了,一巴掌拍過去,笑道:“小小胡人,亦敢與小郎君鬥智。小郎君早知你非羯人,實乃鮮卑。鮮卑與羯人皆是胡人,而今更禍亂我神州北地,血仇猶若滔天之洪。若再虛言,定將汝一刀兩斷!”說著,“鏘”的一聲,將重劍拔出一半。

“簌!”

一聽見劍身刮鞘,黑碳頭身子就地滾出丈外,而後雙腿猛地一蹬,身子若張弓,撲向樹後,欲逃。

“鏘鏘鏘……”

一陣寒光閃爍,拔刀聲不絕,樹後站著一排白袍。黑碳頭眼睛一轉,硬生生的拉回邁出去的右腳,回頭匆匆看了一眼劉濃,懊悔之色一閃即逝,腳步悄悄朝著劉濃挪了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