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鶴臨建康

“駕,駕……”

“駕!!”

袁女正騎著馬沿著柳道飛奔,小臉蛋氣得通紅,疾疾轉過彎道,匆匆跌過泥潭,直奔至渡口,指著柳樹下某人喝道:“美鶴呢,何在?”

“啊,瞻簀……”褚裒仰視氣鼓鼓的小女郎。

“啪!”

袁女正猛地一揮鞭。

褚裒見勢不對,趕緊伸手一指江中:“瞻簀,瞻簀已去!”

江面,微風蕩漾,一帆孤影漸浮漸遠。

袁女正跳下馬來,凝望著遠方,伸手扯過一根柳枝,忿忿地扯落滿地青葉,嘴裏則囁蠕道:“言,言而無信也,說好不逃的,仍舊是逃了。”說話間,瞅見褚裒面色有異,仿似在暗中偷笑,小女郎頓時惱了,皓腕疾抖,馬鞭急揮。

“啪,啪,啪……”

“勿要如此,手下留情,此舉有失體統……”褚裒抱頭鼠竄,被逼無奈之下,只得跳入江畔輕舟中,殊不知腳下沒站穩,“撲嗵”一聲墜入水中,駭得舟上的隨從們趕緊縱身躍入江中搭救。

“撲通,撲通……”如落餃子一般,落水聲不絕於耳。

“格格……”

小女郎被此景象逗笑了,翻身上馬,指著大江嬌聲道:“如若見他,且代為告之,袁女正定,定,定要他好看……駕!”言罷,一夾馬腹,飛奔而走。

……

建康城,東西南北四門,人來車往,絡繹不絕。高冠緩袍車行者,乃名門貴士;素巾青衫步行者,乃平民商賈。城門有三洞,一大兩小。大者居中,小者居側,大者乃士族通行之門,小者乃平民商賈進出之所。等級森嚴的上下綱常,大到定品任職,小至一草一芥,皆深入其味。

一大早,劉訚便與紅筱等候在東門外的柳渡口,小郎君今日將至建康。

革緋上身粉裳,下身藍紗,腰間圍著三角紋幀,紋幀飄漫而下,淺露一對粉藍絲履。端著雙手,恬靜的笑著,笑容不多不少,竟顯大家風範。

劉訚未著青布粗衣,乃是一身商賈打扮,雖未頂冠,亦不是寬袍,但方正的絲巾系得一絲不苟,腰間的錦帶足有掌寬,更襯得他身姿挺拔。

在二人身後,尚站著幾名白袍部曲,十來名青裳隨從。而莫論劉訚、革緋亦或部曲與隨從,在他們的左肩上都刺著暗紋薔薇。

車來車往時,有人看見了劉訚,命車夫止牛,下車抱拳作揖:“原是劉訚兄長,不知在此等侯何人?”

劉濃淡然回禮:“見過姚兄,我家小郎君將至,故而在此等候。”說著,瞅了瞅那人身後車隊,見車軲轆深深的陷入泥土中,又笑道:“姚兄此行頗豐,想必江北之行所獲甚眾,恭喜。”

“豈敢當劉訚兄長賀喜,竹葉青之名便是北地已聞,若劉訚兄長逆水而北,便若金水對流也。既是華亭美鶴將至,姚祿不便打撓,就此告辭,他日碎玉坊,再與兄長敘舊。”言罷,再度一禮,回返車中,命車夫入城。

車隊尾,有個剛來的隨從不解,問身側的同伴:“此乃何人,為何管事對他頗是恭敬?”

同伴輕聲道:“華亭劉氏,劉訚。”

隨從更疑惑:“華亭?劉氏?次等士族……”

“噓!”

同伴匆忙示意禁聲,轉首看了看劉訚,見劉訚並未聽見,又見同伴極是好奇,而自己也心中癢癢難耐,便壓著嗓子:“切莫亂講,華亭劉氏雖是次等士族不假,但背後有……”說著,指了指頭頂天空。

隨從順其手指望天,似懂非懂,繼爾一悟,眼睛瞪得老大。

同伴面顯得色,低聲道:“而劉管事也極是了得,想當初他們剛至建康販酒時,被余姚伏氏、曲阿弘氏,兩家商事管事聯手抑制……”

“啊?!”隨從神情一驚,余姚伏氏與曲阿弘氏都是中次世家,累世經營酒業,此舉便若刀尖對上粟芒,兩方竟能輕易罷休,忙問:“而後呢?”

“而後?”同伴不屑的揚了揚眉,不答反問:“而今,建康唯存何酒?”

隨從眨了下眼,驚道:“竹葉青!”

“然也!莫看那女子,她是革緋……”

“革緋又是何人?”

“閉嘴!”

同伴低喝,卻已然遲了,匆匆一眼,只見那個淡雅的女子正回首看來,依舊溫婉笑著,但入得他的眼中,卻冷寒無匹,渾身上下猶置冰窖,不敢對視,顫抖著低下首,亦不知過得多久,暗覺身上由然一輕,悄悄擡目,那女子已轉過了頭,長長吐出一口氣,拉起隨從便奔。

待追上自家車隊,神情才豁然一松,對於他們這些常年跑商在外的人而言,高貴的士族們,便若天上的浮雲,高高在上,與他們無幹。而劉訚與革緋卻活在當下,活在他們的世界裏,商事斂財乃肮臟之事,少不得詭計與爭鬥,更離不了血腥與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