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東海一癡(第2/2頁)

劉濃淡淡一笑,陸曄多半不會見他,但他為全禮數,卻不得不去拜訪。

揚州士子定品,陸曄至丹陽,暫居郡府公署,一應八郡中正除丹陽中正外,皆居於此間。公署外,人來車往,絡繹不絕。但凡自持有些身份的世家子弟,都會到此拜見本郡中正與大中正。至於大中正見與不見,那又另當別論。二人來到公署,劉濃持帖拜見,果不其然,陸曄避而不見,而顧君孝也不在。

褚裒瞅了瞅公署外的人群,皺眉道:“瞻簀,莫若晚些再來?”

劉濃笑道:“禮盡便可,何需再來。”

“這位郎君所言甚是,禮為何也,禮為節也,我持節而往,彼若不授,與我何幹。故而,無需再來!”嗡聲嗡氣的聲音再次在背後響起。

“唉……”

劉濃與褚裒對視一眼,劉濃揚了揚眉,褚裒攤了攤手,各自面呈無奈,慢慢轉身,身後果然站著那人,猶自提著衣袖擋太陽,眼睛至今為止,仍未盡數睜開。

兩人齊齊一揖:“華亭劉濃,錢塘褚裒,見過這位郎君。”

那人神情驀然一愣,眨著眼睛似未回過神,良久,放下遮面衣袖,欲拱手作揖,卻揖到一半而滯,愣愣地道:“適才言蟻之寰宇,於蟻而言,石之大、廣,正若寰宇,兩位郎君,以為然否?”

“這……”

褚裒瞅了瞅劉濃,這人是誰?若言其無禮,其神態卻頗是誠懇,若言其瘋傻,其言語卻又極是捕人。

“哈哈……”

這時,有人揮著烏毛麈大步而來,行至近前,斜眼一瞅那人,裂嘴笑道:“東海一癡王述、王懷祖,果真癡乎?其父亡而不喪,反奔名於丹陽,癡乎?顛乎?懷祖乎,懷何也?”言罷,轉而向劉濃二人揖手道:“潁川庾冰,見過二位郎君。”收禮之時,再掂著腰,把劉濃細細打量,笑道:“常聞華亭美鶴擅辯、擅音,今日一見,果然風彩殊勝。”

潁川庾氏……

劉濃劍眉一拔,心中微微一跳,不著痕跡的抹了下左手,庾冰,庾亮之弟,闊別七載不聞音,不想,今日卻在前往建康之途再見庾氏之人。

“非也,非也,據吾所知,潁川有陳氏、劉氏,但卻無庾氏也。嗯,庾氏……哦,潁川有鄢陵,鄢陵有中士庾氏。庾郎君,禮不可亂,君當為鄢陵庾冰也!”嗡聲再響,東海一癡王述看著庾冰,極其認真的說著。上士報郡、中士報縣、下士報亭鄉,身份的象征,上、下綱常。

“汝,汝個癡,呆……”

庾冰為之氣結,指著王懷祖說不出話來。

而王述卻絲毫也不覺,又擡起衣袖遮陽,猶自喋喋不休:“庾郎君,適才所言甚是,父喪而子悲,若依君之言,該當以何為悲?”

庾冰怒道:“我若乃汝,不知羞,不知禮,生之何意?何不撞墻而亡!”

“哦……”

王述看了看左右環圍的人群,揉了揉紅腫的眼睛,正色道:“然也,王述愧對懷祖之字也,理應撞墻而亡。唉……常聞庾太守昔年慈愛仁善,想必庾郎君極是懷之念之,然否?”

庾冰脫口道:“然也!”

王述走到墻邊站定,慢慢的放下衣袖,指著青石墻,淡聲道:“請君撞之!”

啊……

庾冰瞠目結舌,烏毛麈也揮不起來了,軟在懷中。

王述又道:“據吾所知,庾太守已亡故多年,君為何還在此地?君乃知禮之人,純孝之人,定當悲也,悲致極也,且來撞之。來,來來,君切莫疑惑,需得一撞而亡。”

“啊?!王懷祖!!!吾……吾……”

“吾甚,若君撞亡,王述定當陪同爾。”王述依舊一本正經,聲音平淡。

“哈哈……”

“撞也,撞也……”

圍觀人群哄然大笑,知曉內情者更是抱了雙臂,靜待好戲。

庾冰臉上青一陣、白一通,胸膛急劇起伏,猛地一揮烏毛麈,排開人群奪路便奔,殊不知腳下木屐卻突然一絆,“撲通”一聲栽倒在地,囫圇爬起來,身後笑聲如潮,也不敢回頭看,繞著墻角,亂奔而去。辯其背影模樣,斯文盡喪,好似張牙舞爪。

“嗚呼,哀哉!不想,庾郎君並非君子……”

王述揉了揉眼睛,嘴角微微一裂,轉而在人群中尋找劉濃與褚裒,目光轉了一圈也未見著二人。復又擡起衣袖,遮住刺眼的陽光,從人群中走過,人群如水兩分,走到道口,只見一截月衫浮現於柳叢中,繼爾聞聽一陣朗朗的笑聲遙遙傳來。

“華亭美鶴劉瞻簀,王述為你千裏而來,棄父喪而不顧,君何故避之?”王述揉了揉眼睛,身側走來一人,淡聲笑道:“華亭劉氏子乃徒具其名爾,豈可比得東海一癡,更莫論安期公也!”

陽光又刺眼了,王述提起衣袖遮面而走,邊走邊道:“我之所來,並非為名,如我之言,亦並非為父而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