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東海一癡

次日,艷陽高照。

劉濃剛來丹陽便送走袁耽,一來一往,皆有些許感傷。

三人於渡口作別,一夜長談,袁耽舊意已改,為免引人注目,僅帶五百部曲渡江,其余兵甲則陸續進入歷陽。劉濃記起一事,問道:“彥道、季野,可知蘇峻其人?”

“不知。”

袁耽與褚裒盡皆搖頭,袁耽道:“莫非瞻簀與此人有舊?”

劉濃淡然一笑:“無它,亦是聞人言及,彥道若見,且留心之。”

袁耽不疑有它,轉念想起桓溫,嘆道:“瞻簀與元子之事……”

劉濃揖手道:“彥道,風已起,君當行。何故再提恒元子,劉濃並不識得此人。”

褚裒亦道:“然也,元子此人,不識為好!”

“唉!”

袁耽一聲長嘆,昨夜他便勸過劉濃,無果,暗度此結難解,只得作罷。轉首見部曲已魚貫入舟,朝著二人揖手道:“瞻簀、季野皆乃英傑爾,袁耽先行一步,望君莫眷江東山水,早日相逢於北。”

劉濃長揖回禮,沉聲道:“固所願也。”

褚裒略作一思,拋卻心中顧忌,朗聲道:“當不負此身,彥道先行。”

“別過。”

“別過。”

袁耽闊步走向巨舟,劉濃接過綠蘿懷中之琴,迎著滔滔江水,鳴餞一曲《將軍令》。曲畢,抱琴而起,舟已遠,遙聞江面傳來激越清嘯。

褚裒愁暢道:“今日一別,不知再見何期。”

劉濃笑道:“共居日月下,千裏亦比鄰。”言罷,揮袖鉆入車中。褚裒聞言一愣,亦不知想到甚,面上竟然一紅,摸著腰間繡著“真石”二字的香囊,笑得傻乎乎的。

……

褚裒既來丹陽,劉濃便邀褚裒同住,倆從比心若照鏡,褚裒自是欣然應允。二人同往丹陽中正府,呈遞各自薦書,劉濃有薦書兩份,一為謝裒所書:江表獨秀俊傑,皮裏皆有春秋;一為顧君孝所書:上佳美材,當為橫梁之棟。倆人的家世早入中正府,不可更改,中正最終定品將依家世、名望而決,而這薦書便是最好的名望。

倆人遞完薦書,褚裒邊走邊道:“瞻簀,此番丹陽定品,雖說是南北俱同,但依褚裒度之,王、謝、袁、蕭未必會來。”說著,看了看淡然微笑的劉濃,又道:“即便來,若不以品而論,定是瞻簀奪魁。”

劉濃笑道:“季野休得取笑,天下英才何其多也,劉濃豈敢妄自遮目。”

褚裒道:“瞻簀何需自晦,明珠當耀空也。”

“非也,天下英才何其多……”

這時,有一人遞完薦書匆匆而出,聽見了他們的話,高聲回道。二人側首打量,只見來人身材高瘦,眼簾極重,一眼看去,僅余一條縫。

陽光翻墻而入,那人眼皮不停的顫抖,似睜不開眼,繼爾擡起衣袖遮住陽光,疾疾走向劉濃與褚裒。夾道行人見之,有人認出了他,嘿嘿一笑,神情古怪的避在一旁。

待行至近前,那人也不揖手,也不放袖,嗡聲嗡氣的道:“這位郎君所言甚是,明珠藏貝,然,天下之貝何其多矣,安知何珠最明?”

褚裒心向劉濃,又見此人極其無禮,當即眉頭一皺,冷聲道:“明珠之輝豈為障目者而知,君斜目而視,只見其影,不見其光,不足為奇。”

“非也……”

那人搖了搖頭,扔未放袖,努力的睜著眼,嘴裏則道:“明珠之輝,當輝於無形,無形而照心,故而,雖眼不可見,但足以明神。吾放眼皆貝,卻不見珠。”

咦……

劉濃劍眉一揚,褚裒已然指著一塊頭,冷笑道:“若蟻,居於石上,不知寰宇之高低,卻為天下之蒙掌。莫非,此蟻之眼,此蟻之意,當真為宇宙乎?”

劉濃嘴角微微一裂,圍觀眾人聞之沉思。

那人卻偏著頭看向石頭,看不清,走到石前蹲下來,恰見一只螞蟻在石頭上爬來爬去,細細一陣沉吟,嘴裏喃喃有聲,繼爾擡頭,極其認真地道:“恐將如此。”

“啊……”

“哈哈……”

眾人驚奇,更有甚者捧腹而笑。

“哼!”褚裒一揮衣袖便欲反駁。

“季野,走吧!”劉濃微笑著搖了搖頭,隨後便踩著木屐走出中正府。

褚裒追上來,奇道:“瞻簀,此人如此無禮,何故忍之?”

劉濃擡頭看了看日頭,笑道:“天下奇人若鱗布,此人所言並非無物。若要再辯,恐日落亦難言是非。”

聽得此言,褚裒細細一思,點頭道:“然也,此人言中有意,或置本末之間,若是如此,一言難盡。”轉念間似想起甚,一拍額角,笑道:“險些因事誤時,尚得陪瞻簀去見過陸大中正!”說著,意味深長的看著劉濃,將“陸大中正”四字拖得又長又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