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何故垂首

頂風飲雪。

陸始抱著雙臂,冷聲道:“劉氏子,我若乃汝,定將羞愧而難存於世,何不掘坑自埋乎?”

劉濃懶得理他,負手靜侯。陸納進去已有半個時辰,劉濃心中亦如眼前之景,葦絮亂飛,腳底卻陣陣作冷,布襪早已盡濕,正在慢慢結冰。

一炷香光景,陸老再次出院,深深凝視劉濃半晌,說道:“且隨我來。”

美郎君強撐著不適,邁著麻木的腳,隨陸老走進院中。

正室無人,陸老將劉濃領入室中,意味深長的看了劉濃一眼,沉聲道:“暫且稍候。”

劉濃揖手道:“謝過陸老。”

陸老步眯了眯吊眉眼,裂嘴一笑,卷著衣袖於背後,繞著回廊疾步而行,待行至一間雅室,闔首道:“小八郎君,老仆求見。”

“進來吧。”略帶疲倦的聲音傳出來。

“是,謝過小八郎君。”

陸老在門口除卻步履,繞過楠木帷屏,一眼便見陸玩皺著眉頭坐在矮床上,右下方跪坐著陸納。陸玩揉了揉眉心,把手中的書信往案上一擱,悶聲道:“陸叔,且觀此信。”

陸老道:“不敢當小八郎君稱叔。”說著,拾起案上書信細閱,待閱畢後,側身問道:“小小七郎君,清風尚有何言?”

陸納眼睛一亮,傾身道:“潛龍藏淵,若遇風雲時機,或為阿瞞,或為孔明。”

陸玩冷聲道:“便是陶龍驤又何如?況且,此子終是北人,南北豈可混雜。想當初,若非北人奸詐,我阿兄,我阿兄,何至於……”說著,闔上了眼,想起了歿於洛陽的兩位阿兄,陸機、陸雲。

“小八郎君。”

陸老將信緩緩一闔,恭身默退半步,跪於案前,老眼含淚,雙肩微顫:“都怨老仆,若非老仆當時有傷在身,不能隨小五郎君入洛陽,否則,定可勸得兩位小郎君及時回歸江東。”

“非也,依得阿兄脾性,便是陸叔亦定不可勸,罷,勿再言此,那劉氏子何在?”陸玩睜開眼睛,眼底傷痛一閃即逝。

陸老道:“老仆將其引至東室,正候著。”

“甚好!”陸玩騰地起身。

“小八郎君……”

“阿父……”

陸老與陸納齊呼,陸玩身子晃了一晃,心中到底猶未拿定主意,只得復落矮床,眉宇間盡是躊躇,他思量此事已有一日一夜,若要就此將女兒下嫁,那是定然不可,休言其他,兩者門庭猶若天地雲壤。但若是硬逼女兒嫁給妻侄,依得舒窈的性子,指不定真……

想到那明晃晃的繡剪,陸玩頓覺頭痛欲裂,狠狠的拍了矮床一巴掌,嘆道:“都怨我,平日寵令夭太甚!”

陸老道:“小八郎君,小小娘子之事,四野已然盡聞,此時再言已是無意。小八郎君且度之,華亭劉氏子,到底何如?”

陸玩道:“才貌俱全,若居明堂,當不處王謝之下。”

陸老道:“相比陶龍驤何如?”

陸玩眼睛一眯,拾起案上茶碗,抿了一口,沉聲道:“陶龍驤系出寒門,劉氏子出自沛郡名門,論出身當是劉氏子稍勝,但若論政才,陶龍驤礪精砥志,正若精金百汰、在割能斷,而劉氏年未盈冠,實難相提並論。”說著,頓了一頓,又補道:“然,便是而今之陶士行,又豈可譬比我陸氏?”

陸納突然道:“阿父,兒子有一問。”

陸玩瞅了一眼怪眉怪眼的兒子,冷聲道:“道來。”

陸納歪著腦袋想了一陣,皺著眉頭,疑惑道:“瞻簀出自沛郡劉氏,如此說來,瞻簀理應屬南人才是。”說著,側首喃喃自語:“亦或,沛郡在北?”擡頭問道:“阿父,沛郡乃北乎?”

“汝,汝……”陸玩汝了半天,汝不出來,沛郡當然在南,三歲小兒皆知。

陸老道:“沛郡,在南。老仆若未記錯,華亭劉氏,初創亦在南,似是,似是得名於建康新亭……珠,珠……”

“珠聯共輝,然也,瞻簀原是新晉之江東士族也……”陸納好似恍然大悟,而後嘖嘖又道:“再言,陶龍驤年已六十,瞻簀年方十五,自不可比,嗯,不可比,切莫亂比……”言下之意,相差幾十年呢,焉知瞻簀比不過龍驤乎。

兩人一唱一合,室內氣氛頗是怪異。

陸玩吐口一氣,瞪了兒子一眼,喝道:“尚未究汝之責,竟敢胡言亂語。”

“阿父,兒子只是據理作爭罷了,莫非阿父之言尚能大過天理去?”陸納滿不在乎的笑了笑,偷偷瞅了陸老一眼,心中極是奇怪為何陸老要為瞻簀說話。

陸玩氣道:“汝……逆子!”

陸老對倆父子的吹胡子瞪眼睛視而不見,眾子、女中,陸玩最喜的便是陸舒窈與陸納,怎會當真生陸納的氣。

陸老裂了裂嘴,說道:“小八郎君,老仆從不信鬼神一說,劉氏子將來如何,難以一言斷之。然則,聖人常言,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一頓,又道:“而今,小小娘子不知去向,依老仆之見,此事切不宜張揚,需盡快將小小娘子尋回。至於他事,自有小八郎君細度,劉氏子此刻便候在東室,小八郎君何不靜心清目,以觀其顏,以聞其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