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搏虱如故

銅木作朱漆,甲士似鐵澆。

劉濃與橋然站在雪柳下。

橋然眼望著那高大的莊門,面色冰冷的護衛,心中不由得一陣情怯,搓手澀然道:“瞻簀,橋然上次來拜見過,實不相瞞,足足在這株柳下候了兩個時辰……”

劉濃抖落肩上一蓬雪,問道:“玉鞠兄拜見何人?”

橋然正色道:“自是拜見駙馬都尉顧侍中。”

駙馬都尉顧侍中,顧眾,身為洛陽三俊之一的顧榮亡後,顧眾便為顧氏家主,但橋然因核譜之事來拜見顧氏,不去見顧君孝卻拜見顧眾,怪道乎讓他飲了半日風雪。

劉濃瞅了瞅他頂上之柳,搖了搖頭,接過來福遞來的木盒,大步上前,對部曲半半一拱:“華亭劉濃,拜見顧舍人,煩請通稟。”

部曲道:“郎君有言,雪日來訪者,一律不見。”

橋然見劉濃也被拒之門外,心中莫名生出一種好笑感,面上卻不敢顯露,猶豫道:“瞻簀,莫若改日再來訪。”又低聲耳語道:“上次我來,這部曲竟充耳若不聞也。”

劉濃微微一笑,不理他,雙手托著木盒,笑道:“常聞顧舍人愛字,今有王逸少所書《大人先生傳》一部,本想與舍人共賞於雪下……”看了看天,渭然嘆道:“唉,天不從人願,其奈何哉。”說著,搖了搖頭,拉起橋然便往回走。

部曲刀眉顫了幾下,高聲問道:“王逸少何人?”

橋然頭亦不回地道:“無知之輩,王氏郎君羲之知否?”

王羲之!

“兩位郎君,且留步!”

部曲面色一變,他不知道華亭劉濃,但卻知曉王氏王羲之,前幾日還聽見郎君在感嘆,恨不能一賭王羲之書法,惜乎王羲之雖是少年,但為人卻極是怪異,性起之時可隨興作書、贈予田婦老農;性頭上來時,司馬睿命其作彰表,他卻只顧低頭戲鵝,愛理不理。

千金之墨,求而不得!

當下,部曲叫住劉濃與橋然,捧著木盒快步入內。

天寒雪濃,燕字回廊上升騰著簇簇火盆,顧和身著寬大錦袍坐於正中,身側環圍著三五子、四六女。被雪困於家中,踏不得遊,訪不成友,顧和便將家中兒女、子侄召在一塊,講詩經、論文義。

大不過十五、六歲,小不及三四歲,不一而同,但見其顏,粉妝冰雪,但聞其語,靈敏聰慧。

顧薈蔚亦在其中,渾身大紫依舊如故,梳著巾幗髻,青絲作籠系,桂枝為籠鉤;明眸若嵌珠,流盼不需憐;三掌寬的鳳幀將小水腰細細一握,滿眼卓約不盡書。而此時,她正低頭寫字,皓腕玉指與潔白的紙一較,難分你我,更襯得紙上所書醒目之極。

滿紙如雪,僅作一行婉約:“蒹葭蒼蒼,白露為霜。”在邊角處,落下一小字:簀。皺眉想了想,再落一字:葭。剛捺完最後一筆,又想了想,握著筆把兩個字都胡亂圖作一團。擡頭時,額間竟見細汗密布。

“薈蔚,且來觀汝弟之字。”

顧和看了兒子顧淳所書之字,頗是贊賞,又命顧薈蔚一同觀之,顧薈蔚俏步上前,低頭一看,輕聲道:“阿弟所書大有增益,只是尚需納形入意。”

“然也……”顧和扶著短須微笑,眼底精光一閃,亦不知想到甚,竟拍著兒子的頭,笑道:“吾家麒麟兒當在汝,待汝長成後,需得,需得若美鶴……哈哈……”言至此處,忍不住放聲笑起來。

“阿父。”顧薈蔚嬌嗔。

小顧淳卻眉頭一跳,將筆一擱,大聲嚷道:“我不學美鶴,好不知羞,忘……”

“阿弟!”顧薈蔚又嗔。

“家主,有人拜見。”便在此時,甲士捧著木盒疾疾行來。

顧和皺眉道:“雪中不見客。”

甲士將木盒恭敬奉上,道:“來人持王羲之書,說是要與郎君共賞於雪下。”

“哦?”

顧和一聽竟是王羲之的書法,趕緊把木盒揭開,但見其中臥著金絲裱卷,當即便鋪展於案上細看,一邊看一邊懸腕作擬。

甲士待顧和眉目盡放之時,問道:“郎君,可見否?”

顧和頭亦不擡的問:“來者何人?”

“華亭,劉濃。”

“咦!”

“美鶴來也……”

甲士話將一落,滿座驚咦聲。

“嗯!!!”

顧和幹咳了一聲,忍住笑意,說道:“請至書室。”

顧淳道:“阿父,何不就在此地見美鶴。”

顧薈蔚瞪了顧淳一眼,嗔道:“阿弟,休得胡言。禮行於士,豈可輕辱!”

“哦,阿姐所言甚是……”顧淳挑了挑眉,心中卻想:“阿姐,到得而今,你猶要護著他……”又看了看滿臉笑意的阿父,暗嘆:“唉,阿父,你莫笑別人,阿姐也一樣……”

莊外。

劉濃與橋然靜候,甲士快步而來,將兩人請至莊中。幾多樓台掩映於雪,一眼望去,連綿不絕的屋脊仿似疊障山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