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其鬼非鬼

秋雨霏霏,飄飄灑灑如絲若線,慢漫洗滌著桐油鐙,順著鐙面滾落於眼前,似珠簾。

劉濃持著鐙輕快地行於謝氏水廊,月衫下擺被雨絲浸透,微寒。木屐敲著青石廊,聲音“噗噗”作響,每行一步,便似踩出一朵水蓮。

嘴角則微微揚著,神情頗是愉悅,他適才剛見過謝裒,將自己對王羲之兩年僅書‘一’字之事所悟回稟,得了謝裒大贊:“然也,其之‘一’,乃吾道一以貫之也!”

而後,命劉濃回客院作千言文,釋解“吾道一以貫之”。

來福亦步亦趨的跟隨在後,看著小郎君踩出的水花,默聲的笑著,瞅了瞅自己手中的桐油鐙,亦不知想到甚,眼睛一轉,呵呵笑道:“小郎君,咱們的雨鐙尚是顧小娘子的呢。”

劉濃正在思“一以貫之”,恁不地聞聽此言,稍稍一愣,隨後斜挑一眼手中之鐙,神思竟有些許恍惚,眼前則仿佛有一蓬大紫,款款飄冉。

少傾,徐徐回過神來,側首笑道:“待日後若得機會,便行還她。”

“哦……”

來福面上神情一頓,突又想起了小郎君在虎丘得的兩枚雞蛋,正欲一吐心言,卻見小郎君加快了腳步,只得悵然一嘆,幾個疾步追上,默然行於一側,心想:小郎君與陸小娘子挺般配的,可是小郎君如此優秀,理應多尋幾個嘛,日後,咱們華亭劉氏人丁也興旺些……

主仆二人各懷心事,穿出謝氏莊園,行走於竹柳道中。

雨聲漸烈,繼爾便作潑灑之勢,將林間樹葉擊得沙沙亂響,桐油鐙泄流似絹。

“啪,啪啪!”

這時,急促的木屐聲遠遠傳來。有人揮灑著大袖奔行於雨中。

大雨成茫,三十步之外便辯不清模樣。

“來者何人?”來福下意識地踏前一步,將小郎君護在身後,右手順勢按上了腰間重劍。剛與吳興周氏決裂不久,他不敢有絲毫大意。

來福太過謹慎了,此乃謝氏門口,誰敢放肆?況且青袍首領唐利蕭回稟周劄已然離去。劉濃眯著眼細細一辯,臉左微皺。搖了搖頭,笑道:“來福無妨,是桓郎君。”

來福笑道:“這個桓郎君,估計又是輸光啦!”說著,將手中的桐油鐙遞給小郎君,他自己尚穿著雨蓑。

來人正是桓溫,模樣極其狼狽,渾身上下僅余內衫,頭上的玉冠自是不存,經得風打雨浸。恰似一只落湯雞;驟然見到劉濃,奔跑的身形戛然而止,面上神色陡然一變,尷尬中帶著喜色,高聲問道:“瞻簀可是自謝氏莊內而來?無奕可在?”

劉濃迎前幾步,將鐙遞給桓溫,而後笑道:“無奕與季野去學館了,元子何故如此狼狽?竟冒雨孤行!”心想:果真為來福言中,他不知與何人作賭又輸光了,是來搬救兵的……

“無奕不在?”

桓溫接過鐙後驚呼。神情極是懊惱,臉上七星一陣亂抖,眯著眼瞅了瞅眼劉濃,亦不知想到甚。神色豁然一喜,雙手一攤,將事情原委道出。

原來,桓溫自蕭然處騎馬而歸,恰逢雨勢漸大,便勒馬與樹下稍避。誰知方士夏侯弘亦在。瞅見他的馬極是神俊,便動了心思,於是乎……

桓溫憤然道:“那廝說他能見鬼,我不信,便與我作三賭,一賭身上財物,二賭身上衣物,三賭身側駿馬。”

來福不屑地道:“想必,桓郎君三賭皆輸!”

“哼,某不與無知者言!”桓溫斜掠一眼來福,冷哼一聲,刀眉倒豎。

來福並不懼他,踏前一步與其對視,這桓郎君雖與小郎君結為紅樓七友,暗中卻多次對小郎君顯露不屑目光,豈能逃得過他的眼睛。

“來福,怎可如此無禮!”

劉濃將來福喝止,稍稍一想,又對桓溫道:“元子,無奕與知秋皆不在,現下雨勢甚烈,莫若以待來日再向其追討,先且歸家吧。”言罷,微作闔首,便欲離去。

紅樓七友中,謝奕灑脫虛放,謝珪儒雅如鏡,袁耽豪爽不羈,褚裒中正簡貴,蕭然大器懷胸。唯獨桓溫看似豪放任達,實則不然,所行不從其心,眼底常蔽異光。其眼中視他人如無物,暗中瞧不起身為次等士族的劉濃,劉濃豈會不知?只是君子之交,淡淡如水罷了。

桓溫眼見劉濃要走,想起自己的愛馬,心下捉急,大步疾竄至劉濃身前,笑道:“瞻簀且留步,別物尚可棄之,奈何馬乃子澤所贈,桓溫豈可做負友之人!”

劉濃微微一頓,若是不願做負義之人,為何卻與人賭馬?心中著實不喜他這般作態,遂笑道:“元子,非是劉濃不願相助,實是鬼神之事,劉濃亦不可知啊。”

桓溫笑道:“瞻簀勿憂,夏侯弘與我作三賭,一賭‘紙龜遊水’,再賭‘燈煙化蛇’,又賭‘齒嚼鬼骨’,確屬神乎其術。然則,前番三賭皆是他起名目。如今再賭,自當我等做主,其為客也,瞻簀曾於蘭亭將這廝辯得難以自容,莫若再去辯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