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蓁蓁宋祎

瑟瑟秋雨,終霄驚窗。

清晨,芭蕉葉端凝著晶瑩露珠,欲滴未滴。

“啾啾……”

翠鳥探首出窩,見雨已歇,輕啼兩聲,而後振翅疾旋,匆匆掠過枝頭,抖落細雨一蓬。

蕭然轉出回廊,恰好迎上,瞅了瞅左肩,伸出三根手指將雨珠輕輕一彈,擡首仰望,目光追著翠鳥之尾插向青天,漸不可及,微微一笑,踏進面前小院。

行至階下,輕聲問道:“阿姐,起了嗎?”

“起了,進來。”

“吱呀……”

婢女將門打開,清悠暗香撲面浸來,郁郁綿綿、甜而不膩,於胸中蕩得一圈,令人形神通泰。正了正冠,掃了掃袖,沉目靜心,去木屐入內,這位義姐雖然艷麗妖媚,但來歷撲朔迷離,阿父曾多次叮囑自己,應當事之以禮,不可妄念、不可輕褻。

踩著墨蘭葦席,繞過四面梅花圍屏,宋祎側身跪坐於檀木梨屏前;貼身女婢分侍兩側,一人攬著女郎滿頭烏雪緩梳慢卷,另一人正將笛膽柔柔塞入青玉笛管中。

蕭然跪坐在屏側,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笑道:“阿姐,阿父有信至!”

“嗯,擱著吧。”宋祎凝視著鏡中的容顏,面上神色未見任何變化,平淡一如水,聲音也清伶。

蕭然似早已習慣,將信輕輕擱於案角,雙手撤回膝上,眼觀鼻、鼻觀心,再道:“今日是辯論、書法,那人也將至,阿姐欲往否?若是有興,阿弟便至前院等候。”

“辯論,書法?”

宋祎稍稍側首,眸光在案角信上輕輕一漫,定得一瞬,隨後一路鋪前,將蕭然恭敬且稍顯不自然的神情盡落於眼。長長的睫毛微微一顫,淡然笑道:“宋祎欲往,勞煩蕭郎君至外等候片刻。”

“是,阿姐。”

蕭然微作闔首。暗中吐得一口氣,徐徐退出室中,嗅著院中雨後的清新之氣,神情豁然一松,而後灑然一笑。揮著寬袖,大步踏出小院。

半炷香後。

宋祎款款出室,漫眼四掠之際,似被廊下芭蕉所迷,俏俏的斜椅著檐柱,微眯著眼打量那正凝作極致的葉尖水滴,一手捉笛,一手捏著信角。

“哚兒!”

水滴凝落,墜於青石。綠衣飄冉上前,手觸芭蕉葉片。微冷。垂首向下,珠已不存,石間唯余一點淚痕慢慢浸開,忍不住的輕喃:若秋露,不聞朝語,如霧幻滅,皆是這般泡影,亦或飄零……

……

“好香的雨啊……”

綠蘿站在檐下,美美的伸了一個懶腰,雙手抓著裙擺。輕盈的旋向轉角,而後慢慢蹲下來,將將把眸子往下一投,便是一聲驚呼:“呀。怎地又跑啦?!”

墨璃正在室內替小郎君束冠,聞得呼聲,嘴角微微一翹。木盒裏的小蜘蛛是她放跑的,對於墨璃而言,防著綠蘿偷偷爬上小郎君的床,便是天下間最最緊要的事;如此一來。綠蘿的願望當然不可以實現。碎湖阿姐交待過,小郎君不喜婢女胡亂爬床,為何會不喜呢?墨璃懶得管,反正碎湖阿姐說得都對,小郎君尚未及冠呢,不過咱家小郎君,可真好看。

服侍完小郎君束冠,替小郎君把袍子整理好,再擺上吃食。墨璃眨著眼睛默算,十根手指互相糾纏,終是忍不住,悄聲問道:“小郎君,咱們離回華亭,尚有多久呢?”

“待得初雪後,便歸!”

劉濃將碗緩緩一擱,按案而起,行至階上,感受著絲絲清新芬芳,將雙拳對在胸前緩闊。

江南的雪來得晚,一般皆在年底深冬之際,那時為期四個月的修學便畢,而今不過將將開始。蓄美譽、積聲望,皆為日後中正評品做基也,雖然昨夜斬獲較豐,但切不可就此滿足,今明兩日的辯論、音律勢在必得。如此,待得初雪漫遍山陰時,便可吟嘯而歸。

來福早已將牛車備好,今日仍與謝氏同往。

劉濃與褚裒將將跨至小橋上,竹林之側便傳來一聲呼喚:“嘿!”

側首。

只見竹林斜斜,清溪碧綠,倒映牛車一輛,小謝安挑著邊簾,啃著青果,眼珠骨嚕嚕直轉。內中尚坐著謝真石,一雙璀璨明眸來回掃著褚裒。

初見時,褚裒面色由然一喜,而後亦不知想到甚,腳步猛地一頓,神情呈現澀然,暗自忐忑不敢前。

劉濃微微一笑,昨夜便察覺謝真石與褚裒間的微妙,雖然錢塘褚氏不過中次士族,但褚裒的父親褚洽現為武昌太守,品階雖不甚高,卻亦是個實權人物。若是放在以往斷無可能,然現下瑯琊王氏權傾朝野,江左已呈危局。謝、袁若想將江東平衡局勢持續,便不得不多方聯合。據其所知,褚裒正是因為娶了謝真石,得到謝氏的照拂,從而平步青雲。

輕輕一拍褚裒的肩,微微一笑,踏前兩步,朝著車內揖手道:“劉濃,見過謝小娘子、小、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