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華月如籠

袁耽與謝奕皆未參予行雅,倆人看了會褚災作畫,便被謝裒遣人來叫走。劉濃在山顛陪褚裒作畫時,蕭然、桓溫等尋來,淺聊一陣便亦各自歸去。

其間,那周義終於覺察到劉濃所在,不時投來窺視的目光。劉濃端坐席中,對其視而不見,無它,何必與一個將死之人計較。

褚裒所染之畫為全景圖,待得日將西垂尚未完畢,因而錯過此次評品。然畫作確屬上佳,極盡波瀾壯闊,共分三景,將大半個鏡湖、整個王氏莊園、以及山上、山下的行人皆納入其中。辯其定形之貌,畫風頗古、匠心獨具,山水行的是層次推染之法,而人物則是描神。兩者融合為一、難分彼此,正應得那句話:人行若畫山水,焉知山水似畫,尚是人亦入畫。

劉濃邊觀邊暗嘆:僅憑這定形手法,已可略窺其功力,怕是與舒窈不相上下。不過,若真想將此畫作畢,沒個十天半月休想!

待其定形完畢,瞅了瞅天時,輕輕一聲咳。

“勞瞻簀久候,謝裒汗顏!”

褚裒將筆一擱,凝視一陣,再放眼掠過四周,見偌大山顛只余自己與劉濃,神情略帶澀然,眼中卻藏著笑意,顯然對畫作甚是滿意。

劉濃笑道:“季野此畫極偉,待畫成之時,可否借劉濃一觀?”

褚裒笑道:“何需言借,便是送予瞻簀又何妨。褚災原本亦是想作半景圖以湊時節,未想一時觸景難耐,是以便索性妄為了。”

“索性得好!”

劉濃由衷稱贊。

當下,倆人沿著盤腸小道下山。

謝裒猶自沉浸在畫作之中,神情悠然,嘴角帶笑;劉濃揮揚著寬袖,木屐踏得輕快;陣陣微風襲來,撩起倆人袍角,俱是翩翩少年。

待行至古槐轉角處時,袁耽與謝奕由下方尋來。得知褚裒錯失機會,二人紛紛出言寬慰。褚裒面上神色如常,並未有絲毫懊惱,反而笑言:何憾之有?若因此而得佳作一幅。足以慰懷。

落日眠西,夜月將起。曲水流觴的半山腰,女婢們提著碗大的雪燈俏立於清溪兩畔,將四野映得一片玉朗。沿溪之側,盡鋪葦席、錯擺矮案。其上置著各色瓜果點心。

郎君們三五成群,或閑聊、或吟哦、或飲酒,神態俱是盎盎洋洋。桂花樹下,小女郎們閃動著明亮的眸子,圍著一簇簇小木盆、小酒杯,不時擡首望月,面呈期盼之色。

袁女正身著艷桃對襟襦裙,梳著墮馬髻,插著雛鳳步搖,雙手端在腰間。款款跪坐於月白葦席中。看似端莊嫻靜、溫文若雅,實則不然,若是細瞅,她正坐得不耐,半邊身子斜斜的倚著背後桂花樹,點漆如星般的眼睛則左閃右閃,好似在找尋甚。

突地,眸光驟然一放,而後悄然收於眼底,慢慢側身面對袁女皇。細聲細氣地道:“阿姐,我看見阿兄了。”

“哦,而後呢……”袁女皇正在低首默數矮案上的小酒杯,一共有十五個。足足可以盛十五個小月亮,而她恰好芳華十五。

“阿姐!!”袁女正細眉微揚,聲音稍稍加重。

袁女皇擡起頭來,緩緩坐直身子,右手疊著左手,在腰間悄悄用力。舒展著微酸的雙肩,隨後柔柔笑道:“而後呢,小妹。”

“而後……”

袁女正眨了下眼睛,將自己案上的小酒杯拿起一個,瞅了瞅,神情似乎頗是不舍,稍稍猶豫,終是輕輕放到阿姐案上,悄聲道:“阿姐,而後,你應該叫阿兄過來坐。”

“你為何不……”

袁女皇淺淺一笑,順著小妹的目光一瞅,神情猶然一愣,話語戛然而止,只見在她們斜對面的小橋畔,幾個少年郎君正東張西望,其中有一人正是阿兄,另外尚有美鶴一只。

稍徐。

袁女皇柳眉微顰,伸出三根手指頭,捏起邊角處的小酒杯,輕輕放回小妹的案上,低聲道:“女正,莫胡鬧!若讓阿兄知道,你教劉郎君如何自處?”她已經勸過小妹,陳郡袁氏和華亭劉氏之間猶若天壤之別,希望極其渺茫,況且劉郎君亦未必願意。可是依小妹的性子,怕是很難……

“哼!”

袁女正嘴巴一嘟,頓時悶悶不樂,心想:“若是我喚,那只美鶴多半不會來。可若是不喚,他更不會來!莫若,試試?”細眉一挑,便欲起身招呼自己阿兄。

另一側的謝真石已然起身,朝著謝奕等人喚道:“阿兄!”

聞得喚聲,謝奕等人齊齊回首。

正在四處找她們的謝奕神情一喜,笑道:“甚好,瞻簀、季野,且隨我來!”言罷,踏過小橋便走。

劉濃行至桂花樹旁,借著浮白燈光將樹下的袁女正辯清,眉梢微微一皺,左右瞅了瞅,見邊緣處尚有一方空案,便欲前往落座。

袁女正悄悄瞥一眼劉濃,冉冉坐直了身子,把玩著手中青銅酒杯,漫聲道:“劉郎君,那是尚兄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