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北魚為鯤

北溟有魚,其名為鯤。

一飛振翅,吞天拔雲,何人敢驚!

階上,三名老儒列坐於案後,案上則置放著累累囊牘。院中,三十來名郎君分落四方,盡皆將眼光聚向箭囊。

這些郎君皆是各家精英子弟,自小飽讀詩書,等得便是這一刻。雖說前來學館並非真為求學而至,但若能折眾英於眼前,彈冠成就佳名美譽,豈會不願?

有人前往擇策,迫不及待的拆開一看,欣然而喜。亦有人拆後滿臉晦氣,苦笑連連……

劉濃漫眼掃過,但見有人賦詩、有人行文,各作不同,顯然考核內容仍隨主流,並未有甚刁鉆離奇之處,心下稍稍一松,若能輕松些,何樂而不為呢。

這時,褚裒側身向劉濃默笑示意,隨即按膝而起,徐徐行至階上,朝著三位老儒團團一個揖手,而後隨意取得一策,並未即刻拆解,反再次向三儒揖手,捺步回返,待落座後,方才拆閱。

“嗯,此子不錯!”

“然也。”

正中老儒緩撫花斑長須笑贊,邊側二儒含笑附議,此時猶能秉持心性,不徐不急、沉穩有序,甚是難得!

有中年儒者踏入院中,不著痕跡的將四下一掠,稍稍在劉濃身上微頓,隨後轉目而走,緩步踏至階上,朝著正中老儒附耳私語幾句。

“這……”

老儒意態猶豫,繼爾,儒者再笑言兩語。

“罷!”

老儒離席而去,中年儒者接替其位,雙手按膝,目不斜視,正襟危坐。

侍者唱號持續。

桓溫疾疾上前,眼角繞著案上箭囊不屑地一掃,漫不經心的略略側眼,與左側儒者稍稍作對,而後嘴角一裂,邁至左側最邊緣處取得一策,大步踏回。

左側儒者緩緩一笑,略顯緊張的神情豁然一松。

來了!

劉濃徐納一口氣,於胸中渾然一蕩,慢慢起身,沿著中間青石路直往,目光溫和似旭,步伐不緊不慢。

行至階下,挽禮鼻下作揖手;踏上階,身子微微一傾,便欲執箭囊。

“且慢!”

正中儒者一聲輕喝,擡眼凝視劉濃,半晌,眉眼漸漸聚笑,對左右笑道:“這位郎君姿儀絕美如斯,幾同日月生輝,莫非叔寶復生乎!不知是哪家子弟?二位,可有識得!”

“然也!”

“果真美郎君!平生亦未見矣……”

劉濃原本微闔著首,兩側之人也心不在此,是以皆未看清。此時經得他這提醒,注目相投,一看之下,神情微怔,隨後便忍不住的贊聲不絕。

左側之人乃是余姚虞喜,眼光朝桓溫方向掠過,見桓溫身側之位空缺,心中稍稍一轉,踏出案後,負手笑道:“人言叔寶水清玉潤,漫車過建康,圍堵成墻。今日得見汝之風儀,方知水之清兮,朗而照人;玉之潤兮,渾而生煙,應為何矣!敢問,何家美郎君耶!”

其言甚朗,遙遙而漫。

聞言,階下之人紛紛擡目注視,便是那些正在作題之人亦將筆暫擱,看向劉濃。此時紅日初臨上方斜角,漫漫投下一片,拂著青冠、月袍徐徐一蕩,恍若瑩玉輕煙。

階上人獨立,孑然影孤斜。

“何人?”

“真是好風儀……”

四下私聲頓起,院中角落處,有一個少年郎君正伏在矮案上小憩,被吵雜喧囂之聲驚醒,吧嗒吧嗒嘴,眼皮顫了兩顫,慢慢半睜眼睛,懶懶的朝著階上一瞅。

頓!

神情莫然一愣,目光刹時盡放,一對臥蠶眉直欲飛揚而出,嘴角則緩緩浮起笑意,慢騰騰的按膝徐起,正欲揮手作言。

正中儒者續問:“何家美郎君耶?”

嗯,何意?

劉濃微眯著眼與儒者對視,分毫不讓,這儒者神情雖佯裝無意,但眼底卻隱藏著戲謔。便在這儒者出言之時,他那靈敏的直覺便察覺有異,事物反常必為妖,再將適才換人一事細細作思,心中多少有數。暗暗一猜,多半又是周義的陰招。

來便來吧!倒要看看如何止我前行……

暗中冷笑,嘴角輕挑,揖手道:“華亭劉濃,見過各位!”說著,徐徐轉身,朝著階下亦是團團一揖。隨後,靜立於一側,不再作言,眼觀鼻、鼻觀心,默然靜待。

“咦,華亭……”

“華亭劉濃?”

“次等士族……”

果不其然,話將落地,階下嘩然。

會稽學館建館三年,初年尚有次等士族前來應考,當然無一例外盡皆落選,自那後便再無次等士族前來。隱隱然,會稽學館只容中、上世家已成暗例慣識,不想今日卻再聞次等士族之名,眾人如何不驚!一時間,指指點點不斷,有幸災樂禍,亦有不以為然,更有甚者緩緩搖頭,暗嘆:虧得如此好風儀,卻是次等……

褚裒本正行文,聞言初時心喜,倏爾面色驟變,眉頭緊鎖,捉著筆凝目劉濃,面呈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