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聲聞於野

日杳隱西,鶯蟬對鳴。

橋然望一眼亭外,叢柳深森相隔,何時能見瞻簀!悲然一嘆,正欲作言。

“玉鞠!”

便在此時,一群白袍穿柳而來,人群隨其作水兩分。兩位郎君並行於前,左側美郎君將亭內一眼環燎,在孟離身上稍頓,隨後轉眼而走,看向橋然時,笑容緩緩滲起,揖手道:“玉鞠,劉濃途中因事耽擱來得遲了,望兄莫怪!”

祖盛也跟著揖手道:“婁縣祖盛,見過橋郎君!”

“瞻簀!”

橋然負著手驚怔當場,凝視著劉濃竟一時無言,眼眶則似有霧隔,半晌,方才深深一個揖手道:“橋然,見過劉郎君!”隨後再向祖盛禮道:“見過祖郎君!”

“嘖嘖!”

劉濃倆人初至時,孟離面色略顯驚愕,待聽得祖盛報上家門後,隨即眼珠一轉,嘖嘖笑道:“婁縣祖氏?從未聽聞婁縣士族中有祖姓啊。莫非玉鞠兄,自覺年底過不得譜碟司那一關,是以提前與庶族結交乎?”

當眾揭人短!

橋然勃然大怒,胸膛急劇起伏,指著孟離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而祖盛滿臉的笑意亦瞬間凝住,暗覺道道眼光唰來,讓人渾身不自在。

靜!

滿堂不聞聲響,笑聲亦各自忍著,便連樹梢上的鶯蟬亦於此時靜默。

孟離,囂張!

“林中本靜,何來鴉鳴?”

淡淡的聲音響起,眾人隨聲而望,月袍青冠飄然若仙。

劉濃單手負立在亭邊,眯眼斜視孟離,冷聲再道:“祖茂蔭乃應我華亭劉氏邀約,有何不可?”

再靜,將生事端!

眾人皆驚!華亭劉氏非同吳縣橋氏,雖一樣同屬獨木一枝。可誰人不知其與陸氏、朱氏子弟交好,況且自其鶴鳴虎丘,聲名遍播吳郡,便是三歲孩童亦知!豈可輕辱!再看向橋然與祖盛,兩人齊齊向劉濃靠近一步,三人並排而列逼視孟離,這,這是……

李彥見勢不對,悄邁兩步,暗中知會孟離讓其稍避。

誰知孟離自小受族人嬌寵,稱贊其頗有才名,亦是個心氣傲慢之輩,其上次因故並未參予虎丘雅集,暗中對劉濃聲名早有覬覦。

此時,聽聞劉濃將他比作鴨雀,頓時傲氣滋生,竟對李彥的示意充眼不視,踏前一步,揮麈笑道:“早聞華亭劉濃擅辯,今日既相逢渡口,孟離願掃席以待,還望不吝賜教!”

咦!意欲借我出名?此地倒是極妙,適宜揚名……

劉濃自小周旋於名流,豈會不知他的想法,淡然笑道:“若孟郎君意欲如此,劉濃豈能不陪!既是孟郎君提議,便請則題以示談端吧!”

言罷,命來福取來葦席,撩袍落座,看亦不看那孟離一眼。而橋然與祖盛亦命人擡來矮案,靜坐於劉濃一側。三人相互一笑,同心而待!

清談!辯論!

聽聞此言,亭內亭外圍聚的人皆是眼睛一亮。紛紛命隨從取來葦席、矮案,擺上各色吃食,就著翠翠柳叢,沿著挑角朱亭而坐。便是那些本欲乘舟而渡的、引牛而走的,聽聞華亭美鶴將在此辯論,若無重要事體者皆臨時改變主意,命家隨至驛棧訂房暫居。如此一來,臨近此地的驛棧竟人滿為患矣!

人愈圍愈多!

孟離看著那層層疊疊的人群,心中惴惴難安,隨後強自彈壓心神,若是能將這劉濃折服於此地,應勝數次踏遊也!嗯,談端得精難!思來索去,突地眉眼放光,幹咳一聲,成功將環圍眾人的眼光調來,慢聲道:“劉郎君,汝身屬士族,卻自甘與庶族同流,余命不可也。豈不聞: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乎?”

言罷,垂席而坐,以手示意劉濃聚端。(清談分主客,主方開啟談端,客方可聚端、鎖端,就一件事而辯玄!若鎖端有隙,主方則可直接以談端難住對方!)

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

劉濃眉間輕揚,這孟離以《周易》開啟談端,胸中倒亦藏得些東西!微一叩指,淡然笑道:“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此患非彼患,汝患在形,而此患在意。是以道濟天下,故不為過;旁行而不流,故而不憂。形物於繩籠,在於名教爾!昔日嵇叔夜越名教以任自然,已然盡釋其形意矣!何故自擾?”

其聲慢淡,鋒而不鏘。

孟離將士庶不同流引以為患,而此正是天下門閥主識。劉濃自然不可直駁,遂巧妙的將人、事分離,不論其患,只論其形意。一語將孟離的談端鎖住,形意之間,暗合本、無之論!正是清談玄論主調,頓時將所圍眾人心弦拔起,盡皆安神以待孟離談證引論!

“非也!”

孟離見劉濃已然扣鎖談端,不過他也知曉簡單的談端制不住劉濃,慢慢的將烏毛麈往左一打,胸中早有成算,朗聲道:“患之所在,在乎倫常之間,倫常之數,固本在源;上中下聞道有異,不笑不足以為道。故,聞道之自然,在本矣,在體行而知意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