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一路聞琴

夜月靜作魂,春蟲默無聲。

郗鑒將自煮之茶捧至鼻下一嗅,閉眼,然後搖頭,暢然嘆道:“水亦如,茶亦如,器皿亦相同,為何卻無瞻簀之韻也!”

郗璇跪坐在他的對面,雙手疊在腰腹,抿著唇不言。

姚氏亦在一側,瞅瞅這個,看看那個,心裏可著急了:這兩父女,皆是一個脾性,誰亦不讓誰,這可如何是好啊?不過,那個劉郎君,真的很不錯,聽聞還極有才!若是璇兒與他成親,子嗣一定美極!我應該助誰呢?

稍徐。

郗鑒擱了茶碗,淡聲道:“瞻簀此等人物,你竟不喜,汝到底要如何?”

郗璇道:“阿爹,既見君子,雲乎不喜,皆因女兒心系在喬矣!”

“哼!”

郗鑒冷冷一哼,慍怒道:“喬木高高,蘿藤未必能縛之!那王氏郎君,依我看,除了書法頗得衛茂弘真傳,別處皆弱於瞻簀矣!何況,他知汝否?心中有汝否?若失了瞻簀,我,我看你上何處哭訴去!”

郗璇道:“但憑一壺靜水,哪怕悅君不知!”

“你!!!”

郗鑒氣絕,一時順不過氣,咽哽在喉,漲得一張臉通紅。赫得姚氏與郗璇趕緊上前一陣細撫,他才緩緩喘過氣來,看著淚盈欲出的女兒,嘆道:“也罷,我也不與你來爭。下去歇著吧,待到四月初八,隨我一同赴虎丘雅集,這是我與陸士瑤議好的,不去不好!”

郗璇眼睛一亮,奇道:“阿爹,我亦可去麽?”她自小喜文弄墨,書法極絕,自問不輸於男兒。可自從去年在建康,曾僑裝隨父親參加一次雅集之後,父親便再不帶她。

郗鑒眉尖顫了兩顫,嘆道:“唉,僅此一次,此次雅集為上巳節之續,屆時顧、陸皆有女郎前往、共行詩賦、辯雅、清談,汝可莫要自驕。下去好生歇著吧,不可練字過晚,小心傷眼。”

“是,阿爹!”

郗鑒心中極喜,有世家女郎同去,便可著女裝而不僑;上次在建康,那呆鵝就沒將僑裝的她給認出來!默默退卻,轉念再思:真奇焉,阿爹為何這次如此痛快?嗯,有凝矣……管他,只要我心如磐石,誰可轉也!

待郗璇一走,姚氏道:“夫君,璇兒的心,怕是鐵了!”

郗鑒揮手道:“那是她見的翹楚過少,屆時,我邀瞻簀一同前往。汝不知,瞻簀最擅長非是清談與茶道,而是詠詩矣!到時,瞻簀風折群英,我倒要看看,璇兒動心不動心!”再心道:昔年上巳節,你不正是被我如此捕獲的嘛!

姚氏柳眉一揚,笑道:“夫君妙計矣!”心中卻道:只是,恐怕哄不了璇兒矣……

與此同時,同一幕月色之下,劉氏酒肆後院。

劉濃徐徐收劍,擒劍立於月下。

來福在一旁侍著,遞過絲帕,猶豫道:“小郎君,你,你心裏若是不痛快,就打來福兩下吧!”

劉濃奇道:“我有何不痛快,為何要拿你出氣?”

來福指著院中豎木道:“小郎君,來福知道的,你不痛快!”

劉濃轉身一看,只見那豎木被自己劈得傷痕累累,猛然一愣,隨後哂然而笑,說道:“昨日已去,就算有不痛快,此時已然盡無!”

言罷,提著劍轉身入室。

將將行至台階,楊少柳便轉出月洞向他行來。已作女裝,仍舊蒙著絲巾,穿著一身雪白的襦裙,左肩繡著一朵碗大的粉薔薇,裙擺長長拖曳至地,邊角是桃花。娉娉婷婷的走在月色裏,單就身姿而論,恍似月中的仙子偷下凡塵,美得不可方物。

劉濃緊緊的反擒手中劍,心中竟不自主的怦怦亂跳。

楊少柳行至近前,瞥了他一眼,淡聲道:“那郗小娘子的心不在你身,想之已是虛妄。你且好好想想,如何應對聲望有損吧!不過,我觀郗鑒待你著實不錯,何不讓其為你遮掩,待郗璇及笄之時,再談不遲!”

劉濃緩緩搖頭,笑道:“阿姐,郗公待我恩重,若待她及笄再言,恐終生有誤。”

楊少柳眉尖一揚,神色便已作冷,冷聲道:“你喜,隨你!”

……

四月初八。

天初放曉,紅日在竹林中腰徘徊。劉濃、劉訚、來福三人向劉氏酒肆外行去,這幾日劉濃每日皆會去拜訪郗鑒,匆匆而去,寥盡而回,再也沒有見過郗璇。郗鑒邀他一同前往虎丘,劉濃婉拒與他同行。該注意些分寸了,免得日後事情張揚開來,彼此皆不易收場。

三人將將跨出酒肆,便見門前一輛牛車呼嘯而走,待辯清那華麗的車身紋路,劉濃皺了眉。是楊少柳,比他還早,也不知要去向何處?但願,不再有驚!

踏上牛車轅,望了一眼虎丘的方向,正準備進入簾內,卻見遠方行來一輛牛車。車轅上坐著個俊秀的少年郎君,手裏捧著酒壺,身子歪歪的靠著車蓬壁,一條腿蜷在轅上,另一條腿則隨著車軲轆晃來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