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都是奇絕(第3/4頁)

劉耽右手四指上下起伏,輕扣著膝蓋,笑道:“些許小事,稍後再說。此時雪景正清,豈可輕負。為兄想以詩相贈,莫不是二十八弟嫌為兄才陋,怕有辱耳聽?”

這話有些重,自他一來,一直稱呼劉濃為二十八弟,便是想先以言語坐實。劉濃又豈會不知他的打算,只是這劉耽溫文爾雅,言語亦拿捏得極有分寸。伸手不打笑臉人,劉濃也不好再拒,只得稽首道:“願聞劉府君佳作!”

劉耽長身而起,抖了抖袍袖,度至門前,遙望著斜斜飄拂的白雪,略一籌措,便已有所獲,朗聲道:“梅花不著色,透瑩欲點晴。”

劉濃眉間輕挑,贊道:“好句!”

劉耽微笑,跪坐在案前,漫聲詠道:“梅花不著色,透瑩欲點晴;晝起鋪天席,室浸有香凝;歲寒不見松,婆娑悄然隱;搖帷漫葛霽,冠帶何棄屏!”

他的聲音時快時慢,一口純正的洛生詠,似蕩似旋,溢滿寬廣的大廳。特別是那最後一句,他滿臉含笑的盯著劉濃,聲音起伏跌宕,隱含著深深的意味。

劉濃摸索著案上茶壺,這是一首勸解詩啊,其意為勸他回歸沛郡劉氏,莫讓雪俺了松,莫讓冠帶棄了屏風。若是在南渡以前,當然是一件絕好的事。可是現在,他好不容易才另起爐灶,得到士族的身份。要讓他放棄現在的一切,再次寄人籬下,由家族來主掌他們母子的命運,他是絕對不願的。

娘親身份低微,而沛郡劉氏,亦從來不缺子弟!他們如今前來,不過是為了挽回一點顏面,事後又豈會不迂怒,怎可相附!

若不附,劉氏將何以待?雪埋松!

劉耽見他低眉暗思,唇間的笑意更濃,也不催促,好整以暇的淺抿著茶。上等門閥自有其風範,梅有暗香,可需生而逢時;松具傲骨,終被雪埋,只見婆娑。若劉濃真是聰慧,自然意到即明。

劉濃稍微再一沉吟,正視對面的劉耽,沉聲道:“府君好詩,劉濃敬佩。府君好意,劉濃心領。梅花似雪,似與不似,都是奇絕。然梅花是梅花,雪亦是雪。各聞其香,各知其寒。各絕於兩端,何苦定要梅花作雪?”

唉!

劉耽暗暗一聲長嘆,梅花似雪,似與不似,皆是奇絕,真是好句!果真是劉氏失珠矣!自他來到此間,見劉濃莊園已是有模有樣,便知今日之事,恐怕很難隨願。只是他倒底身為沛郡劉氏子弟,不得不為家族奔波。

稍稍一思,說道:“小郎君有此志向甚好,可當今天下,門閥林立,若以次等士族而居,日後仕途終有盡處,何不暫借梅花映雪,浮得暗香幽來呢?”

這是以仕途來誘劉濃了,九品中正制,上等門閥和次等士族,那是兩個概念。上等門閥子弟得鄉評之時,最次亦是三品;而次等士族,最佳亦不過四品。鄉品再對應官品,官品又有清濁之分,鄉品若低,官品更低;這便是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

劉濃將茶碗輕輕一擱,正色道:“府君此言差矣,今劉氏皆以我為汙,若我母子真隨府君回歸沛郡,敢問府君,倒底是梅花映雪,還是雪掩孤松!”

語聲鏘鏘,一語落地,寒而生冰。

劉耽沉默,風言已經傳到了沛郡,惹得闔族大怒。前來之時,族長的冷語響在心頭:汝等前去,必要其歸;若不予歸,便為劉仇!

他問自己:如果劉濃真的隨我而歸,稍緩族羞,族長會既往不咎嗎?

會嗎?

越問,他越沒底氣。

劉耽搖了搖頭,門閥森森,族長定不會輕易的放過劉濃母子二人,如若不懲罰讓家族蒙羞的他們,族規何在?族人怎服!

可是,任由眼前這枚璞玉流落在外,他真的很心疼。若為劉仇?他不敢去想,一個家族的力量,遠非個人可敵!

劉濃在逼視著他,他心中有愧,竟然無顏以對,直挺的背,微微弓起來,眼睛亦越伏越低。

最後他想了想,擡眼看著劉濃,眼中含著深徹的擔憂,緩聲道:“小郎君,前路多艱,雪或掩松,但不可終日盡掩。望小郎君牢記今日之言,梅花似雪,似與不似,皆是奇絕!劉耽去也,莫送!”

說完,他起身,轉身走向廳外,剛及門口,驀然回首,鎮重地贊道:“好茶、好詩、好小郎!”

而此時,劉濃正在案後沖著他深深的長稽,幾乎同時地說道:“劉濃,謝過府君!”

……

劉耽揮袖踏出莊子,莊外的劉熏迎上前來疾問個不休,他聽得心煩,更覺身心疲憊,胸中隱約有東西堵著,理也不理劉熏,跨上了牛車。

站在轅上,似乎心有所觸,忍不住的回頭一望,只見劉濃正佇立在箭樓上,眼神灼灼。

珍重!

珍重!

二人對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