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畫癡真癡(第3/3頁)

衛協在廊下作畫,身旁立著兩個女婢,一個低著頭看畫,另一個卻掩著嘴亂笑。

笑聲格格,笑聲輕盈。

衛協臉上塗滿了色墨,活像一只大花貓,而他卻晃若未覺,畫得一絲不苟。看畫的婢女遞水過來,他不接。畫墨將盡,亂笑的婢女遞墨過來,他伸手接了,卻對著嘴,一口飲了。飲完之後,還吧噠吧噠嘴,像是在回味。

劉濃忍住笑,上前施禮道:“見過衛郎君!”

衛協散漫的眼,慢慢的收回,看清了他,眼光驟亮,一把拉住他,說道:“來得正好,畫作剛成,你題首詩吧!”

啊,又作詩!

劉濃退後一步,他可不想再偷詩了,久偷成自然,以後自己豈不成了一個慣盜。奈何實在擰不過他,只得上前佯觀畫作,心理則在想著法子,找個說辭避詩。可剛一觸及那畫,便定了眼神。畫的是新亭雅集,取的不是全景,是局部近景。筆墨極是大膽,人物的勾勒也頗是新穎,不是描神之法,而是形神皆備。

畫分兩景,兩個主要人物,都是八九歲的稚嫩童子;其余的人物則是描神,極淡,淡得像天邊的雲彩,更突出了這兩個人物的神秀。畫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和王羲之。第一幅,一個渾身月白的童子臨風於水,眼底微縮,右手拇指正要扣向食指,右腳的木屐正在輕輕翹起。第二幅,青袍童子正提筆而笑,臥蠶眉飛挑,筆尖有一粒墨,滴落。

見他深深入景,衛協搓著手,笑道:“當時顧著作畫,只匆匆看了一眼,不能畫全局,只能畫這近景……”

足足有得盞茶光景,劉濃才暗暗長嘆,躬身正色道:“衛郎君的畫,小子羞於提筆!還望,另請高賢……”

衛協還待不依,一個聲音遙遙飄來:“汝,也有羞愧的時候!”

衛夫人來了!

她今天穿著一身的鵝黃,藍絲履挑起襦裙下擺,盈盈而來。身後則跟著一竄的女婢,氣勢濃凜。

“阿姑,虎頭……”

月洞口,衛玠著一身雪白的重裘,白狐毛掃著他的臉頰,讓他更顯清瘦。臉色依舊泛蒼,只是那一雙鳳眼,卻極是難言,深邃的讓人不可直視。

“叔寶!”

衛夫人大驚,疾步上前,扶著他,嗔道:“你怎地起來了,身子還未盡好,要多將養!”說著,橫了他身後的兩個女婢一眼,怒道:“愣著做甚,還不快快扶著叔寶回屋去,好生安神休憩!”

“阿姑……”

衛玠心急,緊緊的抓著她的手腕,露出了自己根根如竹的手指,笑道:“侄兒憋了這許多日,屋子裏很悶。今日覺得精神足,便想四處走走。阿姑,莫要怪她們,也莫要趕侄兒回去!”

又朝著劉濃招手:“虎頭,你過來。”

陽光灑過來,給他的臉上、身上,都披上了一層光暈。

回光返照!

不,不,不!

劉濃胸中嗵嗵狂跳,直直的頂著嗓子口,半句話也說不出來,手腳是涼的,眼睛是木的,除了那心跳,別的什麽也聽不見、感覺不到。

“虎頭……”

衛協輕輕碰了碰他,好似夢魘,雖然觸得極輕,但卻猛地將他驚醒,他張大了嘴,想喊,卻撞上了衛夫人冷冷的眼。

把那呐喊,憋成一聲長稽:“世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