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夜觀蝶舞

夜,夜月微挑。

今夜的東樓喜氣洋洋,劉氏聽聞兒子成功注得士籍,一除臉上病色,盎然煥春,拉著劉濃朝著夜空便拜,拜三官大帝。來福在一邊悄悄的抹眼淚,想起了自己當初,帶著他們母子倆,倉惶南渡時,那是怎生一個悲淒啊,如今這淚是甘非鹹。劉訚靜候在一側,胸中亦有起伏難平的味兒,恰當逢時矣,心有榮焉。

李催一家更是喜不自勝,他們總算在江東亦落地生根了。兩個雙胞胎美婢,一個眼晴晶亮的瞅著小郎君,一刻不放;一個淺淺的抿著嘴,眼睫輕眨輕眨的。得劉氏吩咐,李催的老婆余氏,今夜大展了一回廚藝,滿滿的擺了一桌子。細細一瞅:金絲雪啄、烏頭纏鳳、雪藕燕湯,雞鴨魚肉,除了魚,別的啥都有。

劉氏讓來福他們亦都入席,他們卻守著禮,死活不肯。劉訚更是言道,主家已是士族,上下尊卑不可亂。無奈之下,劉氏只好讓他們另起一席。大大小小,一共十口人,圍著兩個桌子,默食不言,俱都樂在懷中。只有那只大白鵝,昂首掂胸的繞著桌子,呱呱個不停,劉濃扔了塊肉給它,一口銜住,吞了。

果然是個吃葷的!

宴罷,劉濃叫上來福、劉訚和李催,留了不知巧思還是碎湖照顧娘親,徑往自己的偏室而去。

小美婢掌燈,跪坐在他的身側,低頭斂眉。他坐在案後,雙手撫膝。燈光映著他的側臉,搖曳生輝,真是個如玉小郎君,美婢羞了臉,埋得更低。

屋內無聲,對面的三人,劉訚和李催低伏著眼,來福則有些興奮的盯著小郎君,隨著他的眼光轉來轉去。一會投向這個,一會投向那個,一會竟忍不住的指著鼻尖,暗問:小郎君幹嘛要看我呀。

劉濃被他逗笑了,笑得好看之極。笑聲由低至高,盤旋在三帆逆風的香爐上,隨著縷縷輕煙而繞。

劉訚和李催聽見笑聲,擡起頭來,臉上亦包著笑意。

半晌,劉濃深深一個頓首,不語。劉訚趕緊拉著來福,與李催一並伏首而長禮。禮畢,劉濃輕輕的咳了咳,說道:“入得士籍,大家皆喜。途阻且遠,還有諸多要事、瑣事,需要各位鼎力相助。建園子,便是其一。劉濃底子薄,要專心修研詩書,娘親身體不佳,亦不能管事。今後族中記賬出賬一事,還望李叔多行幫持。”

李催趕緊跪首,顫道:“怎敢當小郎君稱叔,小郎君日後喚名則可。李催一家,幸蒙主母與小郎君收留,李催敢不效力而死命。只是怕才疏量淺,誤了小郎君大事。”

劉濃道:“無妨,萬事初啟,總會有磕磕碰碰。”

又勉勵了李催一翻,李催便先行離去。劉濃看著劉訚,他亦正在看他,朗朗而不爍。

劉濃笑道:“我注籍在華亭,本可擇日便起行而往,奈何尚有諸多事體,需得在建鄴稍待些時日。娘親久泊方安,咱們前往華亭時,不可再如今日這般居無定所,你可持十萬錢,先行。看看有否合適的莊子,不論大小,購置一棟。順便,亦可相些面善有能的流民,以待他日之需!”

劉訚微驚,眼角在輕輕跳動,隨後鎮了鎮神,扣首道:“小郎君放心,待主母來時,必有相宜莊子居住。”

“嗯!”

劉濃緩緩點頭,徐煙開始纏臉,劉訚退卻。

來福見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摸著腦袋看著自家小郎君嘿嘿傻笑。劉濃憋了很久,忍不住的跟著他一起樂。來福心裏拿不準如今的小郎君,欲前又退。劉濃張開了懷抱,臉上笑得既可愛、又溫馨。來福再也不管了,繞過矮案,一把將小郎君抱在胸前。低喃:“小郎君,小郎君,你是最棒的小郎君……”

這回,劉濃沒用拳頭抵他,而他也沒有死死的箍緊,深怕自己一個不小心,便把瓷玉娃娃一樣的小郎君抱壞了。

良久,良久。他放開了他,兩個人,一高一矮,對著,傻笑。笑裏有樂,有感慨,敏感的小婢兒察覺到了這微妙,掏了小帕兒,悄悄抹眼角。

香慢慢的撩啊,月輕輕的敲著鶴紙窗。

劉濃睡著了,一切都靜了。再醒的時候,燈火微暗,輕搖輕搖。在屋的外間,有一張小床,桃紅的被子掀露一角,青絲如灑。

輕手輕腳的下了床,繞過案,轉過小床,推門而望。

屋外的月,將滿未滿,高高的懸在天邊,被那零落的星光一搖,瞬間鋪天而灑,落得屋頂一片,廊上一片。

劉濃提著木屐,白襪踩著光滑如水的楠板,悠然的走在靜默的月華之中。根本不用掌燈,這滿眼的浮華,既不會迷了眼,亦不會失了足。

悄悄的下了樓,著木屐而行,推門而望。

嘩!

院外,是月色的世界,含著林梢,透著遠處的青山薄如紙。近處,竹林在微風中輕卷,落下葉片點點沾身。溪中泉水緩而無聲,人行於其上,似遊走在時光之外。而這一切,靜瀾的像一幅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