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命運蝴蝶

剛過九月,秋風微涼,將將拂過柳梢。初晨的陽光,逢得昨夜一場輕雨,更顯柔和而溫暖,穿過柳葉投下斑影點點。

道路不硬不軟,泛著草木的清香,四只雪白的山羊拉著一輛無冠木車,四面臨風,輕快的行於其間。

木車之中,坐著衛玠。

他頭戴白綸巾,渾身亦著白,只余一頭烏絲披於背後,黑與白的相間,黑白的純粹,黑白的驚心。在他的面前置有一張矮案,案中放著一把焦桐琴。

此時,他微低著頭,輕輕的拔弄著七根琴弦,仙嗡仙嗡的聲音悠響於官道,正是一曲高山流水。

寬大的袍袖左右緩擺,陽光照在他那十根修長的手指上,根根如蔥似玉,偏又靈動非常,順著琴弦拔著水墨山川。

“嗡!”

十指齊按,一聲長吟而音絕。

他緩緩的將手疊放在兩腿之上,這才擡起頭來。面如嫩玉,含著陽光欲透未透,唇若淡朱,未語已休。一雙鳳目,目中黑珠似漆點,猶若一湖秋水不知深有幾許,是暖是寒。若與其對視,晃若又覺星鋒輝眼,刹那之間便已失神。再想細看,他卻又憑風而倚,飄渺無端,讓人辯不出真顏。滿腔滿心只覺,這天下間竟有如此美男子。

詩經有雲:有匪君子,如切如蹉,如琢如磨。可便是這等詩句,也難道盡他的風貌。這般人物,本就是上天佳作,人間字句如何可得。正正應了宋玉的那一句:增一分則太長,減一分則太短。

“咳咳……”

這時,一陣秋風襲來,衛玠忍不住的掩手而咳,面上紅暈至腮而層染。一挑眼,建鄴城已然在望。

看著那圍在城門口的人群,他唯有苦笑。王導給他安排這樣方便圍觀的車,心思已明,便是想借他之名彰顯司馬睿的賢德。可是就算明知如此,又能如何,他雖出自名門,但身逢亂世,一切都身不由已。他去豫章見過王敦,觀那王敦狼行虎步,恐是奸雄而非人臣。不得已,只好來這建鄴城寄人籬下。

這種被人圍觀之事,他自小便曾經歷,也不驚怕。緩緩起身,任由著四只山羊拉著車駛向那人山人海。

建鄴城,成千上萬的女子,眼望著羊車從柳樹中穿出,漸漸入得眼簾。那車上的壁人單手負在背後,一身寬袍隨風輕展。陽光從他背後緩撫,就似披在了他的身上,著上了最佳的色彩。

君子如玉,玉暖生煙。

近了,近了,萬眾失聲。

這一幕,極靜。羊車穿過人群,人群自然水分。萬眾的目光都隨著那車上的人而轉動,圍在近前的女子竟忘記了投水果香囊。

眼見就將入得城門,衛玠暗暗的捏了一把汗,希望能就此作罷。可這只是他一個人的想法,萬眾待他已久,豈肯輕易讓他離去。就在這時,一只水果從天而降,正正的落在他的羊車之中。

刹時間,畫面活了。

成排成墻的女子圍了過來,把他夾在了當中。若從上往下視,這一幕極是壯觀。但見得一只只水果香囊亂飛,一個個的女兒面帶羞顏,卻壯著膽兒把他細細的描畫。若得他轉目而視,那些女子必然手捧胸口,幾欲暈倒。

前排的看完,扔完手中的東西,一步三回頭,依依不舍而去,後排的再上。這時的女子們,根本不用守衛甲士維持秩序。魏晉時期,這般萬人空巷看美男的事已不是頭一回,大家知道該怎麽樣看,才能既安全又能看個夠。

正是,你方看罷,我再來,雨露均沾嘛。

這一看,從早晨陽光初起,直到最後日落西山,人群才漸漸的淡去。而此時,衛玠的車上,裝滿了各式女兒家的投擲之物。他站在中間,不敢亂動,深怕一個不小心,惹得那堆積成山的物事把他給埋在其中。幸好,那前來接他的人見人群已散,趕緊吩咐著左右甲士,把他從羊車中解救出來。

衛玠站了整整一天,腰酸腿疼,且又滴水未沾。剛剛坐到牛車之中,便是一陣頭暈目眩,臉上則泛出了冷汗如雨,忙從懷中取出絲巾抹了,緊閉著眼睛深呼吸數度,才緩過勁來。而此時,牛車已動,緩緩的進入了建鄴城。今夜,他還要去見王導。

與此同時,在那長江邊上,有一個年約七八歲的小男孩,正坐在一塊凸起的石頭上發呆。他的眼神一會迷茫,一會苦惱,一會竟顯猙獰。隨著臉色的變化,兩只小手在胸前,時爾虛張,時爾又緊緊的握成拳頭,有些狀若瘋魔。

半晌,小男孩突然從石頭上竄起來,指著江水大罵:“老天爺,你打不倒我,老子非要折騰個樣子出來,給你看看……”

“小郎君,小郎君。”

遠遠的傳來一陣呼聲,小男孩回頭一看,只見碎石灘上奔來一個青衣隨從。

青衣隨從年約十五六歲,長得五大三粗,一臉的憨厚。剛剛跳到石頭上,便一把抱住了他,大呼:“小郎君,你可別想不開啊,夫人還病著,你可是她所有的指望了。你若一走,那她怎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