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看殺衛玠

“叔寶來了……”

“真的?叔寶,叔寶何在……”

“叔寶,叔寶……”

公元312年,西晉永嘉六年,建鄴城。一群群描紅著綠的女子從四面八方,爭相往城東門奔去。她們或是三倆閑遊於街面時忽然聽聞,欣然互笑,急急挽手而去;或是早已從父兄處聞知,靜待此日已有多時,紛紛由小丫環引著,提著翠蘿裙,捏著小團扇,鉆進了青牛小車,朝著那陽光初升之地行去。

當此時,整個建鄴城的盛景勝過了上元節,城東門口的女子不論老幼尊卑,圍了一層又一層。

人群在內,不見喧嘩,只聞鶯啼燕鳴私語,一個個手裏捏著水果香囊等方便投擲之物。牛車在外,那些門閥士族女子雖是顧著矜持,可也都把珠簾掀開些許,探著雙雙明眸。更有甚者左看右看視野不佳,忍不住的便扯下腰間絲帶往臉上一攔,在小丫環的攙扶下,站到了牛車轅上,素手搭在眉邊,掂足翹望。

“叔寶,哪個叔寶?”一名年老的長者行到近前,一眼探不到究竟,面上顯著驚奇,問著左右。

左右皆不知,便有隨從拉住人問詢,問了半天,偏生那外圍的男子也大多只是看熱鬧的,答得仍舊不清不楚。

突然,有個眼尖的隨從,指著遠方一輛牛車驚呼:“家主,那是咱家的車!”

儒服高冠的老者眯眼看去,只見在那遠處排排垂柳下,牛車成環,其中有一駕車正是自家之物。而車上,自已的小女兒正挑著簾,眼望遠方。

“蘊兒!”

賀循皺眉,心道:蘊兒自小便不喜人多眼雜的,便是世家女子之間的詩會、茶會也甚少參與,怎地今日卻也來此湊熱鬧。

這儒服老者是江東門閥士族賀家家主賀循,被司馬睿承制拜為軍谘祭酒。軍谘祭酒原為軍師祭酒,為避司馬師之諱而異名。雖然沒有品級,卻高厚顯優,魏武曹操帳下首席謀士郭奉孝便是軍師祭酒。

人越來越多,賀循要想前去問一問,又為人群所堵。他今日穿著便裝,未著朝服,那些圍在內間的女子根本就不避他,反倒把他們一行人擠得更遠了一些。

晉時女兒,風格獨異,倒惹得老者撫須含笑。

他眼瞅著城門口已成人山人海,顯然是過不去了,忍不住的喃問:“難道是潘嶽再生不成?竟惹出這樣大的動靜!”

說完,他自己卻哂然一笑,緩緩搖頭,明知左右不知,卻還要一問再問,看來真的是老了,近日也是太忙了。自去年而始,倉皇南渡的士家子弟越來越多,鎮東將軍司馬睿得王導之策招賢納士,前來建鄴的士子更如過江之鯽,他這軍谘祭酒自是忙著考評定品。

晉室危矣!

衣冠南渡,棄中原大地而走,但凡有識之士皆知晉室垂危!

北面的晉室,經過了八王之亂的陣痛,國力日漸衰弱。氐族李特、匈奴劉淵趁勢而起,相繼立國,而其余諸胡亦都砥礪著刀鋒以待時日。

就在去年,劉淵之子劉聰攻破洛陽,將永嘉帝擄走,以至中原無主。今年,司馬鄴雖在長安被奉為皇太子,晉室得以苟延殘喘。可這時的長安,人戶不足百,公家和私家的車馬聚在一起不過四乘,百官上朝無朝服朱印,只是一個空頭翻號而已。周圍又盡是虎狼環伺,朝庭已是泥足深陷,導致王令難出長安,如此晉室,又豈能逃脫被分噬的命運。

再觀江左之地,有長江天險可依,自古以來便易守難攻。不論是曹操當年的八十萬大軍,還是劉備的席卷江東勢入破竹,最後都在江左跌了個大跟鬥。如今,司馬睿坐鎮建鄴扼住中樞,王敦領大軍於豫章整戈待備,與狼煙四起的中原北地隔江相望。王敦與王導是從兄弟,一文一武,自五馬渡江以來,便輔佐司馬睿以控江東。經過多年的經營,儼然劃江而制,已經成為了一個小朝廷。

而這一切,都只待北面的晉室最終滅亡,大街小巷中已傳遍了讖語:五馬渡江,一馬化龍,這化龍的自然便是鎮東將軍司馬睿。不過,這些和江左有何關系呢,自漢末以來,江左之地的士族便對中原朝庭不買賬。

你燃你的烽火狼煙,我自飲我的綠蟻酒,兩不相幹。

“這天,怕是將變!”

賀循看了看城門口,沒有太過的喧嘩聲,想來那人還未至。本想見見是何等人物,竟惹得自家女兒也偷偷跑來觀瞻。轉念想起還有幾家南渡而來的士家子弟,還待與王導品評定級而任職。此事關乎司馬睿的賢名,耽擱不得,便領著隨從往烏衣巷而去。

“賀翁!”

剛剛走到朱雀橋邊,從身後傳來一聲呼喚。回過身子,只見在身後不遠處,正有一群寬袍玉冠的人遙遙行來。當先一人,便是司馬睿的心腹王導,他要去拜訪的正主兒。這王導是瑯玡王氏子弟,當年司馬睿襲封瑯玡王時,他便一直追隨。司馬睿馬渡長江,瑯玡王氏更是隨其舉族南遷而輔,這才有了如今的一文一武,主掌江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