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四章 紅顏漸老

孫泰,字敬遠,瑯琊人,世奉五鬥米道,其祖孫秀為趙王司馬倫小吏,甚有寵,玩弄權術、睚眥必報,因與石崇爭美妾綠珠而大動幹戈,為司馬倫謀劃廢太子、殺賈後,可以說孫秀是八王之亂的罪魁禍首,時隔百年,孫泰、孫恩叔侄又將要在三吳之地制造一次毀滅性的大動亂——

錢唐天師道首領杜子恭以道術奉事帝王公卿,孫泰是杜子恭的女婿,也廣交名流,孫泰七年前與陳操之一起列籍士族,隨後出任東陽郡豐安縣長,累升至新安郡丞,這些年孫泰一直未再遇到過陳操之,只知陳操之因軍功越級超升,如今已是冀州刺史,官位遠在他之上,孫泰雖意有不平,但也無可如何,這次孫泰歸錢唐是因為兄長病逝,歸來服喪,現守制已滿,正欲回新安郡任職,卻遇陳操之還鄉,杜子恭都來迎接,孫泰豈好不來——

陳操之與本鄉父老寒暄,言談甚歡,對杜子恭尤為恭敬,對孫泰也是客客氣氣,見孫泰身邊有一個六、七歲童子,便問:“這位小郎君是誰家子弟?生得靈秀。”

孫泰忙道:“這是舍侄孫恩,因家兄病故,無人管教,便帶他去新安。”

陳操之多看了這童子幾眼,心道:“此子三十年後禍亂東南,造成三吳人口銳減百萬,堪稱煞星臨凡,我又該如何防患於未來?總不能因為尚未發生的事而誅殺無罪的童子吧,那也太拙劣無能了。”

當日傍晚,馮夢熊宴請陳操之一行,錢唐名流濟濟一堂相陪,陳操之的從兄陳昌參加了宴會,陳氏在錢唐城也置有房產,陳昌以為十六弟次日一早便會與他一道渡江回陳家塢,不料陳操之卻說要在縣城耽擱半日,陳昌便先回去報信,慕容欽忱和小仲渝要等著和陳操之一起回陳家塢。

五月二十六日辰時,陳操之備禮物去城北拜訪杜子恭,杜子恭對陳操之首先來拜訪他深感意外,杜子恭雖說名動公卿,但陳操之卻一直未對天師道表示過崇信,這次鄭重來訪,必有緣故——

陳操之在杜氏別墅的天師道道場一一參拜了三官帝君,然後與杜子恭入靜室密談,杜子恭自盧竦叛亂之後,一直深居簡出,以避禍端,陳操之卻偏從盧竦叛亂說起,又歷數自東漢張魯以來天師道多次被利用叛亂,杜子恭惕然無語,不明白陳操之意欲何為?只聽陳操之話鋒一轉,說道:“杜師乃當代最有聲望的天師道首,有濟民救民之德,豈無感於天師道教義混雜、粗陋淺薄、戒律廢弛、流弊日多乎?”

杜子恭試探道:“杜某誠有感於此,願陳刺史有以教我。”

陳操之道:“皇帝對杜師極是尊敬,有意設立天師道總署,以杜師為大祭酒,掌管國家天師道事務,以免為奸人利用道眾反叛,而委杜師以重任。”

出京前,陳操之曾就天師道之事與皇帝司馬昱和王彪之、王坦之、謝安諸人商議過,鹹安元年的盧竦叛亂讓東晉君臣心有余悸,覺得天師道眾經常大規模聚集,很容易被別有用心之徒煽動作亂,所以委托陳操之這次回錢唐與杜子恭合議,陳操之有便宜行事的權力——

杜子恭雖在民間很有影響力,但畢竟不能在朝堂上立足,他挾道術遊走於公卿之門,自然也是有名利之心的,聽得可以作為朝廷正式承認的天師道總署大祭酒,不禁意有所動,口裏謙辭道:“杜某老朽矣,不堪此重任,請陳刺史另擇有道之士,杜某舉薦明聖湖畔初陽台的李守一道長——”

杜子恭自然知道李守一與陳操之的關系,初陽台道院等於是陳氏的私家道院,陳操之要扶植天師道大祭酒,為何不推李守一而要力薦他杜子恭?

陳操之誠懇道:“初陽台李道長雖然修道有成,但如何比得杜師道術精深,聲譽更是遠遠不及,在下力薦杜師實是為天師道前程著想,杜師肯擔當此任,實是天師道眾和江東百姓之福,在下有幾點設想,杜師總領天師道,應去除不合事宜的舊教規,制訂新的科範禮儀、道官教義,既要禮敬三官,更要忠君愛民,加強戒律,不得煽動民眾鬧事,如此,杜師必成天師道自張祖師以來最傑出的道首,當惠澤後世。”

杜子恭心知陳操之要奉他為天師道總署大祭酒,必有所圖,現在聽陳操之所言,肅然起敬,陳操之並非為己謀私利,也並非要打壓他和天師道,杜子恭傳道多年,深知天師道的流弊,比如男女合氣術,盧竦事敗後,男女合氣術多為人詬病,朝廷已明令各地天師道不許聚眾宣講男女合氣術,這些改革也是有必要的,有朝廷支持,改革天師道教義和齋戒制度當順利進行,當即道:“既然陳刺史不以老朽衰弊愚陋為嫌,那老朽願意一試。”

陳操之深施一禮,感謝杜子恭,說道:“那就請杜師略事準備,下月底我與杜師一道入建康覲見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