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章 何能委屈!

陳操之擔憂的江東大旱果真降臨了!

自隆和元年秋以來,東晉轄境完整的九個州有三個州遭遇幹旱,這三個州分別是揚州、湘州和江州,其中尤以揚州的旱情最為嚴重,揚州十郡竟有半數以上郡縣連續六個月沒有像樣的降雨,太湖水系的很多支流斷流,魚蝦被凝結在幹涸龜裂的河泥中,偶有一個低淺水窪,都是泥漿渾濁,山間走獸與百姓爭水,不但農田無水灌溉,就連人畜飲水都困難了,一向雨水充沛、河流縱橫的三吳大地現在竟成了赤地千裏,據鄉閭耆老所言,此次幹旱比東吳黃龍年間的那次大旱還嚴重!

揚州是東晉第一大州,民籍民戶也居各州之首,朝廷近一半的賦稅來自揚州,揚州大旱,賦稅劇減,災民增多,這勢必動搖國政根本,是以從四月初,尚書台會同左民、度支、客曹尚書部,派出官吏分赴旱情最為嚴重的郡縣督促抗旱救災,西府參軍祝英台請命前往會稽郡征調民夫抗旱,理由是她去年作為檢籍副使在會稽呆了三個月,曾與陳操之一道繞鑒湖察看水文地形,熟悉會稽的河渠水利——

會稽郡自去年秋始就很少降雨,是揚州最早開始受旱的大郡,但因為年底下了一場大雪,旱情稍有緩解,又且因為陳操之一力促成,利用土斷搜檢出的隱戶壯丁和郡縣富戶捐獻的三千五百萬錢,從去年冬開始在會稽十縣大規模興修水利,疏浚水道,退田還湖,使得鑒湖蓄水抗旱能力得到了提升,會稽孔氏、虞氏也分別修渠引曹娥江、甬江、余姚江水入莊園灌溉,所以會稽郡雖然受旱最先,但旱情反而不算最重,然而老天不下雨,再好的水利灌溉也不頂用,曹娥江首先斷流,甬江、余姚江只余淺淺一線,水落石出,已無法行船——

化名祝英台的謝道韞就是在會稽旱情日趨嚴重的五月初離開姑孰前往山陰的,她先回建康在烏衣巷謝府歇息了兩日,向謝安、謝萬兩位叔父稟報了隨桓溫去合肥之事,燕軍退兵,桓溫沒有理由長駐合肥,雖然豫州很重要,但現在還是袁真、庾希的勢力範圍,桓溫尚不能左右豫州軍政,欲速則不達,所以桓溫於四月中旬還鎮姑孰,征調徐、兗民夫三萬人修築廣陵城,為移鎮廣陵作準備,因為桓溫是揚州牧,把揚州控制在自己手裏是桓溫威迫建康的重要步驟——

仲夏的向晚,謝府小廳,案頭有一盆栽的鳳仙花,枝葉狹長,花瓣朱紅,單瓣的鳳仙花在晚風中搖曳生姿,謝道韞就跪坐在盆花小案邊,與謝安、謝萬兩位叔父說話。

謝安搖著蒲葵扇,問:“阿元離開合肥時,陳操之可有消息傳來?”

謝道韞現在習慣男裝打扮了,回到府中也沒有換回裙衩,只是不敷粉,答道:“子重從穎川有密信呈桓大司馬,一起送達的還有穎川高太守的加急文書,是因為氐秦人遊說淮北諸塢的事,幸被子重識破,不然諸塢叛離,洛陽就更是孤城了。”

謝萬笑道:“這個陳操之倒是會找人相助,高柔乃我部將,自會鼎力助他。”

謝安道:“氐秦王景略咄咄逼人啊,操之長安此行大不易!”

謝道韞道:“侄女奇怪的是,那陳子重對苻堅、王猛諸人的性情喜好和才識優劣等等知之甚悉,侄女料子重定能建功而回,非止以兵器交換馬匹爾。”

謝安點頭道:“操之實有非常識見,亦不知其從何得知?他在江東以儒玄才辯脫穎而出,此番出使,考驗的則是機謀譎變,若能占得王猛的便宜,操之前程何可限量!”

說到這裏,謝安忽然眉頭一皺,說道:“近來建康有傳言,那陸氏女將入宮侍奉皇帝,並且有望成為第一位出身三吳世家的皇後。”

謝道韞大吃一驚,這陸氏女顯然是指陸葳蕤,陸氏嫡系家族的女郎只有陸葳蕤適齡,而且陸始、陸禽一直堅決反對陸葳蕤嫁給陳操之,如今趁陳操之出使北國就想著把陸葳蕤送進皇宮,忙問:“那陸氏女郎難道肯答應?”

謝萬眼睛一瞪,說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必待陸氏女答應!你以為天下父母長輩都如汝叔父這般縱容你嗎?”

謝道韞俯首無言,左手握拳抵著嘴唇,輕輕咳嗽,白皙的臉頰因輕咳而漲紅。

謝安不再說陸氏女之事,關切道:“阿元,你這般咳嗽,可曾延醫診治?叔父看你這次回來似乎清減了些。”

謝道韞是三月底在壽州八公山下送別陳操之淋雨後感了風寒的,因為是易釵而弁之身,在外不便延醫,只照醫方自己煎了一些藥服用,拖了十天半月,病倒也好了,只是一直還有些咳嗽,當下說道:“近來天熱,有些肺燥,侄女也曾服藥,過些日子自然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