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章 解語花

東晉承襲西晉的土地賦稅制度,實行占田制和課田制,男子年滿十七歲算成丁,開始承擔官府的徭役賦稅,丁男占田七十畝,這七十畝是私田,向官府交部分租稅即可,另有課田五十畝,這五十畝是官田,耕種所得全部上交官府,等於是給官府服役,當然,實際執行中不可能督檢你課田所得有多少,而是統一規定每畝課田賦稅標準,這就造成一個問題,因為地有貧瘠、年有豐歉,遇到災饉之年,官府若沒有減免租稅的政策,那麽自耕農就會因無力繳納賦稅而破產,很多自耕農就此背井離鄉,拋棄戶籍,進入士族大莊園為士族地主雇傭耕種,成為了逃避徭役賦稅的隱戶,有的自耕農沒有占足七十畝私田,卻依然要繳納那麽多的租稅,履田而稅變相成了按丁課稅,這也加劇了自耕農的破產,流入士族莊園的隱戶就越來越多,國家執役無人、賦稅流失——

陸俶聽罷賀氏典計所言錢唐陳氏擴張田產、兼並農戶之事,說道:“課田乃是官田,陳氏如何能據為己有!”

賀鑄冷笑道:“單此一項就可讓陳操之身敗名裂。”

那典計比志大才疏的陸、賀二人精明而且更知時務,說道:“陸郡丞,錢唐陳氏雖將那些農戶的課田並入陳氏大莊園,但照樣承擔了官府的賦稅,而且這些課田並未涉及買賣,是那些農戶帶入陳氏莊園的,若要以此來狀告陳氏侵吞官田似乎難以定陳氏之罪——”

陸俶點頭道:“此言有理。”擡眼看望著那欲言又止的典計,說道:“你有什麽話盡管直說,此次若能成事,我定重重賞你,你那堂兄也可到我手下為職吏。”

那典計趕緊施禮:“多謝郡丞恩典,小人想,那陳氏已經交納過賦稅的課田就不好與其計較了,但必然有最近新兼並的農戶私田和課田,那些課田尚未到納租之時,要狀告陳氏,就可從這裏入手,小人這次收買了兩戶原褚氏的佃戶,到時可作人證,還有一戶自耕農,有一百六十畝上品田,因土地肥沃,不愁繳不起賦稅,不肯依附陳氏,願自耕自足,陳氏覺得那百余畝田地橫亙在中間,使得陳氏大莊園不能連成一片,就派人軟硬兼施,終於本年七月初將那塊地買下,那農戶很是不滿,但也無可奈何,陳氏勢大,只有腹誹而已——這農戶我未曾驚動,到時侵占課田案發時再說服他控告陳氏豪奪其田產,兩案並舉,陳氏必敗。”

陸俶大喜:“很好,你做得很好。”即命從事,賞絹五十匹,事成之後,另有厚賞。

那典計著三名莊客退下後,已是夜裏戌時,賀鑄道:“子善兄,此事緩不得,應速將此事報知令尊,務必在本月二十三日前有回復,罷免陳操之土斷使一職。”

陸俶道:“距離復核期限還有十九日,我明日以四百裏加急文書將此事報知土斷司,不出半月,定有回復,不管陳氏侵占課田、豪奪鄉鄰田產之事確否,皆可援例暫免陳操之土斷使之職,聽候審查。”

賀鑄恨恨道:“待罷免了陳操之,我倒要看看虞氏、魏氏、孔氏、謝氏又是一副什麽嘴臉,想必會為交出那麽多隱戶而痛心疾首吧,交出來的自然不能退還,哈哈。”

陸俶道:“道方,你賀氏也得再交出兩百隱戶才行,土斷結束後,另行招募也是一樣。”

賀鑄想想陸俶說得有理,會稽其他大族都交出了大量隱戶,獨他賀氏一毛不拔,這的確不妥,說道:“也罷,我回去與我叔父商議,就交出兩百隱戶吧,我要待陳操之罷官後再交。”

陸俶一笑。

……

次日午後,會稽內史戴述急召陳操之入郡衙議事,說陸郡丞以四百裏加急送密信進京,究竟何事不得而知,但想必是針對陳操之的,要陳操之小心提防。

陳操之謝過戴內史,回到驛館,請謝道韞商議,謝道韞道:“子重本身無可指摘,我料陸、賀要尋你之隙,必從你族人入手,子重應立即回錢唐一趟,查看族人有無犯禁之處,預先處置。”

陳操之點頭,說了陳氏蔭戶之事,謝道韞贊許道:“子重心細有遠慮,但難保陳氏族人沒有其他違禁之事,本來就族人有違法之事也連坐不到子重頭上,但現在是土斷的非常時期,而且土斷司長吏大陸尚書對子重不滿,所以極易借此生事。”

陳操之道:“英台兄,我要求你一件事——”

謝道韞含笑問:“子重是要請我代你去陳家塢處置此事嗎?”

陳操之道:“英台兄總是這般善解人意。”

謝道韞道:“也好,我去更能掩人耳目,我也願意多看看潤兒呢。”

陳操之心中感激,情不自禁伸手覆蓋在謝道韞擱在書案上的右手背上,玉石般微冷,謝道韞受驚地抽回手,臉通地紅起來,趕緊起身道:“子重,速給令叔寫一封信,我即刻啟行。”說罷,回房收拾行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