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章 閉門羹

辰時初刻,陳操之、謝道韞二人趕到郡衙廡廳,會稽郡、山陰縣兩級官吏濟濟一堂,郡丞陸俶也在,郡內史戴述見到陳、謝二人,說道:“陳左監、祝副使,尚書台有緊急文書,你二人且先一閱,然後當眾宣讀。”

陳操之從記室書佐手裏接過文書,與謝道韞同席並肩跪坐,二人共覽,謝道韞一眼掃過,心道:“果然殺雞駭猴了,這個文書來得及時,子重去余姚說服虞預支持土斷將會更有成算。”

陳操之將文書交還給掌管文書的記室書佐,戴內史示意記室書佐當眾宣讀,那記室書佐便朗聲道:“尚書台諭:今四海未一,江山板蕩,中原遭五胡憑淩,豺狼當路,費役日興,百姓困苦,南北權豪。竟招遊食,多挾戶口以為私附,百室合戶,千丁共籍,賦稅流失,國弊家豐,庚戌土斷,正欲此此弊病,制令既下,阻撓重重,彭城王司馬玄違禁藏匿民五十戶,大司馬溫表玄犯禁,解赴廷尉,以儆效尤,各郡縣接諭三十日限內交出隱戶者,不予追究——”

堂上眾官無不悚然,司馬玄貴為彭城王,僅僅隱藏五十戶逃戶,就被桓溫下廷尉治罪,這實在太嚴厲了,這些官吏原本對庚戌土斷不甚重視,這下子完全改變態度了。

陸俶面沉似水,心裏大為震驚,看來他低估了桓溫推行土斷的決心,他現在尚未接到父親陸始的書信,不知父親將如何應對?想必近日就有信來,他在會稽也要相應調整對策——

戴內史借尚書台此諭,督促眾官協助陳、祝兩位土斷使復核土斷,自今日至臘月二十三日止,會稽士庶務必交出各自莊園裏的隱戶和冒注的蔭戶,否則,將嚴懲不貸。

陸俶回到寓所,正要派人去請賀鑄來商議對策,賀鑄就已經到了,一見面就對陸俶大聲道:“子善兄可知陳操之、祝英台昨日在臥龍山郡學之事?”

陸俶道:“陳操之好辯,去郡學賣弄才學而已,道方——”

陸俶急著對賀鑄說彭城王司馬玄下廷尉治罪之事,賀鑄卻打斷他的話道:“陳操之巧舌如簧,善能蠱惑人心,也不知在郡學對那些學子胡說了一些什麽,竟然大受歡迎,我有一遠房從弟就在郡學受教,今日一早來見我,與我大談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說什麽人人皆可成堯舜,還有什麽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要求我賀氏支持土斷,把莊園裏的隱戶都交出來——我問他這些話都是誰說的,他說是海內新儒宗陳操之說的,真把我氣暈了!”

賀鑄說了一大通,見陸俶默然,便道:“子善兄,陳操之現在是大造聲勢,我們也不能坐以待斃啊。”

陸俶聽賀鑄隨口說出“坐以待斃”四字,心裏很不舒服,生怕一語成讖,當即將方才郡衙堂會之事說了——

賀鑄瞠目結舌,半晌方問:“令尊可有應對之策?”

陸俶道:“這幾日應該會有信來,道方也不必過於擔憂,彭城王,泥塑木雕、孤家寡人而已,桓溫這是拿彭城王立威,意欲震懾我三吳士族。”

賀鑄點點頭,卻又道:“桓溫勢大,有不臣之心,他既敢將彭城王問罪,焉知不會對我三吳大族予以打擊?”

陸俶道:“全面打擊諒桓溫亦不敢,就怕我三吳士族不能齊心協力,被桓溫逐個擊破。”

賀鑄道:“吳郡的顧氏、張氏,吳興的沈氏,會稽的孔氏、謝氏,這些大族已屈服於桓溫的淫威,我江東士族幾去其半。”

陸俶道:“我們先不要輕舉妄動,待我父書信再決定如何行事。”

賀鑄道:“可我昨日已遣人去了錢唐。”

陸俶道:“這事不宜遲,拿住陳操之的把柄讓其坐罪免官,還有何人敢再來會稽復核土斷?對付陳操之是當務之急。”

賀鑄點頭,想起一事,說道:“子善兄,我方才遇到虞嘯父,虞嘯父說陳操之將去拜訪其叔父虞預,陳操之是四處遊說啊。”忽然想到陳操之、祝英台魏氏、謝氏、孔氏都拜訪到了,現在又要遠赴余姚拜訪虞預,獨把他賀氏漏了,這是明顯藐視他賀氏啊,一念及此,賀鑄是既憤怒又焦慮。

陸俶道:“虞氏一向最看重宗族利益,陳操之定要碰壁的,不過我還是修書一封,先期派人去見叔寧公,說明我三吳士族面臨的危機、不齊心協力的後果。”

……

就在山陰縣士庶震驚於桓溫問罪彭城王之鐵腕,以為陳操之也將采取嚴厲措施,不料陳、祝兩位土斷使卻悠然東行去余姚了。

虞嘯父同行,雖然昨日虞嘯父領教了陳操之的才學,但心裏總是不甚服氣的,以才服人和以武服人一樣,都不如以德服人。

一行人於十月二十四日午後啟程,謝道韞又騎上了她的褐色牝馬與陳操之並轡而行,虞嘯父亦能騎馬,但未與陳、謝二人靠得太近,相比陳操之來說,虞嘯父對這個牙尖口利的祝英台更無好感,好在次日午前到達上虞縣東關鎮時,這個祝英台便分道去東山謝氏莊園了,虞嘯父這才得知這祝英台是陳郡謝氏遠親,心裏暗暗奇怪,上虞祝氏何時又與陳郡謝氏聯過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