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二章 綠樹濃蔭夏日長(第2/2頁)

陳操之看了一眼謝道韞被熱熱的茶水濡濕的紅唇,白齒時現、舌尖隱約,便目視他處,說道:“我陳家塢前年開種五百畝茶園,去年增為一千畝,今年辟兩千畝,去年共收茶葉十五萬斤,今年將倍增。”

謝道韞道:“這陳氏新茶簡便易飲,茶味純凈,必將大行於世,只怕兩千畝是不夠的。”

陳操之笑道:“英雄所見略同,我四伯父見去年的十余萬斤茶尚有兩萬余斤未賣出去,本不欲再增辟茶園,是我一意要求增產,這次寫信回去讓族中將未賣出去的上品葛仙茶運送兩千斤來建康,我要全部贈送出去,令叔父安石公、萬石公少不了也要收到我陳氏的茶葉。”

謝道韞凝視陳操之,微笑道:“子重可謂生財有道,這等飲茶法在建康流行開來後,自然風靡江左,兩千畝茶園自是供不應求,要兩萬畝方可。”

陳操之道:“茶園不宜太多,以種麥種稻為第一,三吳雖富庶,宜有荒年。”

謝道韞道:“子重真乃經世濟民的大才,事事皆通,可惜現在尚不能一展抱負,陸氏是三吳門閥,田產百萬,若得子重經營,於家於族於國皆受益。”

謝道韞與陳操之獨處時,就不必用濃重的鼻塞音說洛陽腔,只用本來嗓音說話,因為怕外人聽見,往往說得很輕,仿佛呢喃細語,低徊宛轉,飽蘊深情一般。

陳操之聽謝道韞這般說。顯然是很贊成他與陸葳蕤的婚姻,只是把他與陸葳蕤的婚姻聯系到於家於族於國皆受益,這讓陳操之略微有些不舒服,謝道韞太聰明了,看待事物過於理性,不過謝道韞的確說得沒錯,若他能得陸氏的財力支持,定可大展宏圖,且不說其他,單種植和采礦兩大方就能獲巨利,上次他借葛師之名,指點桓溫往武昌以東尋找鐵礦,荊州刺史桓豁那邊想必也快有消息傳回來了吧,那裏的鐵礦一定能找到的,這只是他牛刀小試而已,他不能死心塌地追隨桓溫,他要留後路,要為自己家族多作打算,狡兔亦有三窟——

謝道韞見陳操之墨眉蹙起、沉思不語,自然以為陳操之是為與陸葳蕤的憂心,便問:“子重有何打算呢?”

陳操之一時不明白,問:“英台兄問我什麽打算?”

謝道韞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我問子重與陸小娘子的事,有何打算?”

陳操之看著謝道韞,謝道韞笑意淺淺、神色淡定,真的是一心為好友著想的樣子,霎時間陳操之有些茫然,謝玄曾說的話在心頭一掠而過——“家姊要與你終生為友,其實乃求夫婦不可得而退一步也。”但現在面對謝道韞明澈睿智的眼神,陳操之對謝玄的話和自己的感受又有些懷疑起來,謝道韞冰清玉潔、風神高邁,真不是尋常世俗女子,也許她真的只是看重友情而已,說什麽求為夫婦不可得的話是對她的褻瀆啊,這樣的女子理應敬重一生——

這樣一想,陳操之心情輕松了一些,對謝道韞更生敬意,答道:“亦無具體打算,我讓陸小娘子等我三年,我只有努力而已,心裏也常擔憂,生怕耽誤了她。”

謝道韞垂眼看著手中茶盞裏一片片微微浮漾的碧綠茶葉,說道:“小陸尚書對子重是很賞識的,最大障礙是大陸尚書吧,我三叔父都說大陸尚書太剛易折——”說到這裏,擡眼一笑,說道:“不能再說了,再說就卑鄙了,我以為子重必將心願得成,反正陸氏嫁女給子重,絕對是良緣,當時或有非議,久後自見佳處。”

陳操之笑道:“英台兄太誇我了,慚愧。”

謝道韞道:“不是誇贊,是勉勵啊,子重總是要給自己重負、做常人做不到的事,任重道遠,我憐惜哉。”說罷,俯首啜一口清茶,轉頭望著院墻外的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