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何方公主?

左民尚書陸納自妻子張文紈入京後,一直憂心忡忡,京中的流言自然是其一,而兄長陸始與外兄張安道的爭執更讓陸納煩惱,又擔憂張文紈水土不服、舊病復發,且喜這兩日未見明顯不適,所以這日一早聽說張文紈要去蔣陵湖遊春散心,自是贊成,命陸葳蕤陪繼母去遊玩,而他則急著上朝議事,大司馬桓溫遷都移民之的奏章驚動朝野、人心憂懼,他身為左民尚書,掌萬民戶籍、兼知工官之事,若一旦遷都議成,江左流民要北遷,那左民尚書部的一眾官吏將忙得焦頭爛額——

橫塘陸府就靠近建康城北門,卯末辰初,陸夫人與陸小娘子的七、八輛牛車、數十位仆從出了陸府,逶迤往蔣陵湖而來。

陸葳蕤的貼身侍婢短鋤的阿兄板栗奉命先行,板栗二十歲,忠誠機靈,遇到路旁的農夫村婦,便問可有一個俊美的郎君經過?

俊美的陳操之與雄壯的冉盛實在太引人注目,只要看到過的無不印象深刻,便有那農夫村婦向板栗指點說有位俊美郎君帶著一個八尺多高的巨漢、還有一輛牛車剛過去不久,也就一炷香時間——

板栗謝過,快步趕去,然而一直趕到蔣陵湖畔也未看到陳操之的身影,板栗好生奇怪:“這陳郎君是走到哪去了?”細辨泥地上的車轍,昨夜大雨,湖畔泥土松軟,車轍、蹄印、足跡宛然,然而不是一輛車,瞧那車轍,至少有四輛,而且還是馬車,足跡雜沓,約數十人,卻是沿湖畔往西去的。

板栗很是詫異:“陳郎君不應該帶這麽多人出來吧?”當即循著車轍一路尋去,要看個究竟。

……

陳操之以《壇經》中的著名公案“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把支法寒支走,他要見陸葳蕤,身邊總不能跟著一個喋喋不休的和尚吧。

陳操之腳步健、行路快,來震駕車技術勝過其弟來德,牛車駛得甚快,來到蔣陵湖畔時,大約是正辰時。

冉盛個子高、望得遠,指著蔣陵湖西岸大聲道:“小郎君,陸小娘子先到了,在那邊,四、五裏外,有好些人和馬車——”

小嬋嗔怪道:“小盛,嗓門小一些,我們又不是聾子。”

冉盛“嘿嘿”一笑,壓低聲音說:“陸小娘子急著見小郎君呢,比我們還早到。”

小嬋道:“操之小郎君先坐到車上來吧。”

陸夫人與陸葳蕤出遊,必定隨從眾多,陳操之便坐到牛車裏,來震駕車沿湖岸往西駛去,冉盛騎著他的大白馬走在前頭。

小嬋見陳操之葛袍下擺濺著幾點泥跡,便想為小郎君搓掉,陳操之制止道:“不要搓,一搓就更臟了。”雙手攤著衣袍下擺看,幾點泥跡疏疏點點,不禁想起大寫意潑墨畫,擡頭道:“小嬋姐姐,這泥點不是挺好看的嗎?”

小嬋不瞧泥點、瞧小郎君的修眉朗目,嗯道:“是好看,很好看。”

陳操之淡淡一笑,扭頭望著車窗外,春風和煦、春水碧波,蔣陵湖心的小島蔥籠翠綠,一派明媚盎然景象,陳操之不由得想起錢唐的明聖湖,蔣陵湖與明聖湖差不多大小,水深應該更勝明聖湖,東吳孫權曾在這裏操練水軍——

小嬋也靠過來,一手攀著車窗看了看碧波大湖,又看看陳操之,問:“小郎君想家了?”

陳操之道:“嗯,我以後是在外面的時日久、在家鄉的時日短了,真是很想念宗之、潤兒,還有嫂子啊。”

小嬋說道:“小郎君是男兒有四方之志嘛,哪裏能拘束在家裏呢,我是想,待小郎君有了官職,再娶了陸小娘子,是不是把宗之、潤兒、幼微娘子都接到建康來?”

陳操之道:“宗之、潤兒肯定要出來的,至於嫂子,就不知道她肯不肯出來?”

小嬋道:“宗之、潤兒都出來了,那幼微娘子多孤單,自然要一起出來。”

陳操之點點頭,微笑道:“現在說這些還早,我在建康呆不了多少日子,自身不安定,如何接嫂子她們出來!”

小嬋道:“小郎君要去西府是吧,是不是先和陸小娘子的親事定了再去?”

在小嬋看來,陸小娘子對小郎君一片癡情,而此番與陸夫人同路進京,陸夫人對小郎君十分親善,小郎君娶陸小娘子不是很有希望了嗎!

陳操之搖頭微笑,心道:“定親?有這麽容易嗎,見一面都這麽難!”想著就要再見到三年前華亭平湖的荷葉小舟裏那個露足踝給他看的嬌美女郎,縱然陳操之篤定從容,也不禁心跳加速,他知道這兩年來陸葳蕤為他受了很多委屈,這對一個嬌生慣養的豪門嬌女來說可有多麽不容易啊,如此深情說報答則褻瀆,唯有永不相負而已。

一人一馬一牛車,轉過一片柳林,右邊是大湖,左邊是綿延起伏的低矮丘陵,方才遠遠看到的那些隨從車馬卻又蹤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