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三章 將遠行

陳操之直視謝玄,說道:“前年歲末,我從兄陳尚自建康歸來,英台兄托他帶了一封信給我,那時英台兄已知我母親去世的消息,特意寫信來勸慰我節哀順變,其後便再無音信。”

謝玄道:“可否讓我看看家姊的信?”

陳操之不語,半晌方道:“幼度是信不過我,還是信不過令姊?”

謝玄眼裏閃過一絲愧色:“子重,算我失言,其實以家姊的高傲的性子,她又如何會與你談及——其它,家姊是知道子重與陸氏女郎之事的。”

陳操之默然,就聽謝玄接著道:“子重想必知道家姊拒婚之事,這裏無他人,我就直言,子重可是誤了家姊終身了!”

陳操之覺得不堪重負,說道:“我與令姊的交往幼度都是清楚的,惺惺惜才,相約終生為友而已,固知男女友情世所不容,卻實無耽誤令姊終生的念想。”

謝玄搖頭嘆息,有些事他不願意說出來,只是道:“只盼子重早日與陸氏女郎得成佳偶,那樣家姊——”閉口不言,過了一會,說道:“家姊一切都好,不勞掛念,對了子重,你意欲何日赴建康?”

陳操之道:“明年正月十五後啟程。”

謝玄點點頭,說道:“宗錄事說得不錯,揚州雖好,奈何西府更佳,子重想娶陸氏女郎,必須得入西府,只有桓大司馬才有不拘一格擢拔人才的魄力和權力,你若去揚州,一個八品文學掾做十年也難升遷,無非一飽學大儒而已,而在西府,以子重之才,當可在北伐中建功,既可獲得聲譽,亦可越級升遷,於國於家於已都是上上選。”

陳操之微笑道:“多謝幼度提醒,在西府能與幼度朝夕相處,固所願也。”

謝玄拋開姊姊謝道韞之事不去想,面對陳操之這樣風儀、學識俱佳的人,心情總是很愉快的,笑道:“那好,明年我在姑孰等你,一道為國建功立業。”

……

揚州差官宗錄事次日便向陳操之辭行,陳操之向揚州刺史王述寫了一封信,感謝王刺史賞識,信中也沒回絕說不去揚州,只說待明年去建康之後,再來拜見王刺史雲雲。

謝玄本打算在陳家塢小住三日便啟程回建康,得知徐邈將於本月十九來迎娶馮府君之女馮淩波,謝玄便多留幾日,喝了徐邈的喜酒之後再走不遲,而且陳操之的《論語新解》、《老子新義》、《音韻論》、《一卷冰雪文》、《明聖湖論玄集》總計近三十萬言,馮縣令雖派了四名文吏來抄寫,也要四五日才能抄寫完,所以謝玄就在陳家塢安心等著徐邈到來,每日上午與四名書吏一道抄寫書卷,下午則與陳操之遊山玩水、論曲弈棋——

謝玄對這幾個書吏的字實在不敢恭維,字不算差,但俗,尤其是與陳操之清峻秀拔的行楷放在一起比較,就更讓謝玄看不過眼了,恨不得全由自己來抄。

陳操之看到謝玄覽卷皺眉,知他嫌書吏的字不好看,便道:“幼度,書吏抄的我留下,我的原稿你帶去。”

謝玄大喜,文章妙也需字美,一篇絕妙好文若用俗不可耐的書體抄寫,會越看越別扭,就好比絕色美女作乞丐行。

十一月十八,徐邈從京口來迎親了,隨行的有顧愷之和丁春秋,徐邈祖父、父親俱是當世大儒,徐邈弱冠之年任武陵郡文學掾,前途無量,而馮夢熊因政聲甚佳,現已正式受任錢唐縣令,馮淩波又是陳操之的義妹,錢唐士庶齊來恭賀,這場婚事自然是熱鬧非凡。

十一月二十三,徐邈就要與新婚妻子馮淩波離開錢唐回京口,謝玄、顧愷之與徐邈一道回去,謝玄回建康、顧愷之回晉陵。

陳操之與丁春秋一直送出了錢唐縣界,才與徐邈夫婦及謝玄、顧愷之灑淚而別,臨行前馮淩波對陳操之道:“操之阿兄,我爹娘只有我一女,今我遠嫁,不能侍奉爹娘膝下,以後還要請阿兄多多關照啊。”

陳操之道:“這個不須義妹叮囑,馮叔父就如同我的父親一般。”

馮淩波凝視陳操之,說道:“祝阿兄與陸小娘子早成眷屬。”

顧愷之過來道:“子重,這次來去匆匆,不能與你長談,憾甚,明年我亦將赴建康,瓦官寺數次敦請我為其大殿畫佛像壁畫,盛情難卻啊,到時再相聚言歡,也請你畫天王像,哈哈,終生為摯友、終生為敵手啊,我不敢或忘啊。”

謝玄道:“子重,明年姑孰見。”

……

在升平五年九月的齊雲山雅集上,陳尚、陳謨兩兄弟分別被吳郡中正官擢為第四品和第六品,老族長陳鹹喜極而泣,入士籍之後家族田產迅速擴張的喜悅也比不上族中子弟入品的喜悅,更何況陳尚、陳謨都是他的兒子,二子同時入品,這在兩年前何敢想象,以前陳尚根本就沒去參加齊雲山雅集,因為寒門子弟想要在雅集出頭,那得極其優秀特出的才行,而現在,只要是中上之才就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