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章 冰雪除夕夜

臘月初六一早,小婢簪花醒來,見室內大明,以為睡過頭了,匆匆著衣下榻,推窗一看,卻見小惜園已是雪白晶瑩世界,一夜大雪,積了厚厚一層,不禁驚喜地叫了起來:“下雪了,小娘子,下雪了——短鋤,懶蟲,快起床。”

同室的短鋤被吵醒,揉著眼睛道:“下雪了嗎?難怪這麽冷哦。”

簪花掀開簾子,走進暖閣內室,卻見陸葳蕤身著小衣褻裙、趿著麻履碎步來到長窗下,推開半扇雕窗,眼眸眯起如月牙兒,純美的瓜子臉露出難得的笑意,說道:“果然下雪了,還好昨晚把兩盆‘廣香素心’和‘金邊墨蘭’搬進了暖室,不然就要凍壞了!”

簪花嚇了一跳,趕緊找了一件雪白的羔裘披到陸葳蕤身上,埋怨道:“小娘子只擔心花會不會凍著,卻不管自己會不會凍著。”擁著陸葳蕤回到素幔大床上,服侍她穿衣著裙。

短鋤引了兩個仆婦進來,將兩個燃得旺旺的火盆放在床前,又把昨夜兩個炭火成灰的火盆端走。

梳洗畢,陸葳蕤喪髻绖帶,一身素白,先去向爹爹問安。

陸納時年三十九歲,因愛子長生夭亡,陸納悲傷欲絕,白發早生,短短百日蒼老了十年,上表辭官,每日在園中遊蕩、在梅嶺植樹,其余時間便是在書房中書寫喪亂帖,寄情書法,排遣喪子之痛。

陸葳蕤來到鶴鳴小院時,陸納正立在廊下負手看兩個仆役掃雪,見到女兒,瘦削的臉龐露出淡淡笑意:“蕤兒,走雪路沒有滑跤嗎?”

陸葳蕤道:“不會啊,女兒走得穩穩的。”走到階下施禮道:“爹爹早安,爹爹今日還要登梅嶺嗎?”

陸納看著愛女略顯清減的嬌美容顏,心中憐愛無比,長生已逝,他陸納只有這一個女兒了,女兒性喜遊山玩水、觀賞花木,但這半年來為兄長之病、之喪哪裏也沒有去,一直守在華亭,便道:“蕤兒想去梅嶺看梅花嗎?紅梅、白梅應該都開了,爹爹陪你去看——”

陸納續弦夫人張文紈從室內出來,說道:“天寒大雪,梅嶺定然積雪過膝,登山必然襪履盡濕,若致病那可如何是好?”說這話時,張文紈眉頭微蹙,眼裏憂色深重,打量著一身素白、容顏嬌俏的陸葳蕤。

陸納聽到病字就害怕,點頭道:“那就改日去,或者讓下人清理一下山道上的積雪——”

陸葳蕤應聲好,又向張文紈施禮,陪爹爹和張姨用罷早飯,便告辭回小惜園。

張文紈道:“葳蕤,讓短鋤留下,我要短鋤幫我做件事。”

陸葳蕤便命短鋤留下好生侍候,她帶著簪花和兩個仆婦回小惜園去了。

陸納自去書房對著陸長生留下的書帖發怔,張文紈把短鋤喚到小廳,命身邊的侍婢和仆婦先退下——

短鋤一看這架勢,心就“怦怦”直跳,偷眼瞧夫人張文紈,見其面帶寒霜,心知不妙,當下強自鎮定,笑問:“夫人何事吩咐小婢去做?”

張文紈冷冷道:“跪下。”

短鋤雙膝一軟,跪在莞席上,心道:“定是小娘子與陳郎君的事被夫人知道了,糟糕了,夫人會不會打死我?”

張文紈問:“短鋤你可知罪?”

短鋤倒也沒有嚇得魂飛魄散,說道:“小婢奉家主、夫人之命侍奉葳蕤小娘子,忠心耿耿、一心一意,不知有何罪?”

張文紈聽這小婢這麽脆生生說著,不知怎麽的氣倒消了些,說道:“你膽子倒是不小,還敢說自己忠心耿耿,我問你,六月間葳蕤去錢唐是怎麽一回事?”

短鋤害怕的是上月去錢唐代葳蕤小娘子為陳母李氏披麻代孝的事,六月的事倒不怕,說道:“這事小娘子不是早就向家主和夫人稟報過了嗎,是去明聖湖觀賞羽衣蔦蘿啊,偶遇陳郎君和陳郎君的嫂子,別無他事。”

張文紈心道:“偶遇?是特意趕去相會吧!”不過這話不便在下人面前說,又問:“陳操之母親過世,家主派人前去吊唁,你跟去做什麽?”

短鋤道:“回夫人的話,因為上次小娘子在錢唐很得陳郎君母親關照,得知其病逝,便讓小婢代她前去致奠,夫人知道葳蕤小娘子是極為重情的。”

張文紈是吳郡四姓顧、陸、朱、張的張氏女郎,大家閨秀,嫁給陸納之後也是過著優雅閑適的生活,並不會那些辛辣的治家手段,她從短鋤嘴裏問不出什麽,也沒想到要逼供,而且這事只是謠傳,是吳郡陸府的管事悄悄報知她,還不敢讓陸納知道,免得陸納心煩。

張文紈想了想,說道:“短鋤你要知曉,若有玷辱陸氏家聲之事,像你和簪花兩個貼身侍婢,重則杖斃、輕則發賣,你給我聽明白。”

短鋤背心冷汗,噤若寒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