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章 魚與熊掌我欲得兼

仲秋之夜,初升的皎月從樓廊外照進來,鋪在地上的欄影被室內雁魚燈的光茫模糊、淹沒,秋風颯颯,塢堡沉靜。

陳操之沉思久之,終於開口道:“三兄,我不能去建康。”

陳尚起先以為陳操之考慮的另外的事,萬萬沒想到陳操之竟會說不去建康,驚道:“十六弟,你何出此言,去建康是家族第一等大事,你的名聲已在建康流傳,京中士族權貴,有嫉妒的、有欣賞的、有不屑一顧的,都在期待你的建康之行,大司徒司馬昱最好清談,每逢休沐日,司徒府總是高朋滿座,高官顯貴、名士名僧雲集,麈尾、如意揮動,各種辯難此起彼伏,殷浩與孫盛的‘易象妙於見形’、殷浩與支道林的‘才性四本’這些經典辯難都出自司馬昱的是大司徒府,郗參軍曾向大司徒說起你的儒學、玄學和佛學的造詣,說陳操之清談之妙,不在當年殷浩之下,是以大司徒衷心企盼你的建康之行,到時或許根本不要參加十八州大中正考評,只要在司徒府名士清談中妙語驚四座,就足以讓錢唐陳氏躋身士族,與支道林齊名的康僧淵渡江南來後聲名不顯,幾近於乞丐,就是憑借與殷浩的辯難名聲大振,十六弟大才,如此良機,何以裹足不往?”

陳操之道:“三兄,不是弟不肯去建康,弟為家族入士籍可謂殫精竭慮,既為族人、也為我自己,即便建康是龍潭虎穴我都會去,更何況這是揚名的大好機會——”

陳尚道:“是啊,爹爹與我雖然在建康為入士籍奔走,但也僅是跑腿而已,真正為家族出大力的還是十六弟,是十六弟結識郗參軍才有現在這樣的機會,十六弟現在卻說不去建康,到底所為何故?”

陳操之卻問道:“三兄方才見過我母親了,與七月初相比三兄以為我母親氣色如何?”

陳尚一愣,隨即眉頭皺起,緩緩道:“與兩月前相比七叔母的確衰老了許多。”

陳操之道:“我請了棲光寺的支湣度大師、揚州名醫楊泉來為母親診治,卻都說已非藥力所能為,只有小心照料、安心靜養,去年葛稚川先生臨別時也告誡我說今年五月後莫要外出,無他,養兒防老也,所以我不能去建康。”

陳尚額頭汗下來了,說道:“十六弟純孝之心可嘉,可是入士籍是陳氏家族的百年大計、光宗耀祖之事,此去建康,最多兩個月便可回來,七叔母也一定會讓你去的,我這就去告知七叔母——”就欲起身。

陳操之端坐不動,說道:“三兄要陷弟於不孝嗎?人孰無父母,我父早亡,寡母含辛茹苦扶養我成人,如今母親體弱多病,我何忍離母須臾!”

陳尚扶膝坐下,低頭不語,再擡起來已經滿面是淚,說道:“十六弟,愚兄素知你純孝,七叔母只有你一個兒子,我不會埋怨你,我只想我錢唐陳氏盼這樣的機會已經盼了百余年,如此良機錯失,錢唐陳氏就再無翻身的機會了,後世子孫再如何努力也難有出頭之日,想起老父在京翹首等待十六弟前去,但十六弟卻不能隨我去,我該如何面對老父啊。”

陳尚須眉男子泣不成聲,陳操之亦含淚道:“三兄,且先收淚,聽弟一言,弟絕非那種輕易放棄良機的迂腐之人,我為陳氏入士族籌謀已久,豈肯就此放棄——”

陳尚重燃希望,問:“那十六弟是如何考慮的?”

陳操之道:“對於家族而言,我赴建康是為了家族利益,舉族都會支持,我母親若知道此事,也一定會命我赴建康,但對於其他人而言,我赴建康則是求名,士之德更重於才,就算我在司徒府辯才驚四座,但若是別有用心者提出我不顧家中老母病重而來建康揮著麈尾誇誇其談,那我何言以對?”

陳尚冷汗又下來了,十六弟考慮得極是,司馬氏最重孝道,若十六弟被人抓住有違孝道的汙點,那將前功盡棄,並且十六弟這一輩子也毀了,六品免狀都可能會被收回,更別提錢唐陳氏入士籍了——

陳操之道:“我不去建康,錢唐陳氏入士籍還有一線希望,我若去建康那就肯定無希望,所以我行自然之道,奉老母頤養天年。”

陳尚點頭道:“十六弟深謀遠慮,愚兄不及,我明日便起程去建康見老父,將十六弟純孝之心達於都城,讓世人皆知,就算錢唐陳氏入不了士籍,可也是詩禮傳家的儒門。”

陳操之道:“孝心不是權謀,我只做我應該做的,三兄也不要刻意宣揚,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我不會就此束手聽憑命運擺布,我既要照顧好母親以盡孝道,也不能讓錢唐陳氏入士籍的良機白白喪失,魚與熊掌我要得兼。”

陳尚也振奮起來,問:“十六弟還有何良策?”